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执导的电影《天堂电影院》里,有一句台词:“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会以为这就是全世界。”
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和他的相遇,是生命中最小概率的事件。
以前我总是觉得,机缘巧合下我无意中闯进的,是他生命的一大段华彩乐章。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过是路过时,不小心瞥见了他那本书某页上的一行。
A大概是我认识的,最无法用三言两语介绍的人。
出生在西班牙,小时候去了美国,交换生到了中国,再然后找了个玻利维亚的女朋友,后来……
他的这种特性间接导致了,我每次有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的时候,第一个问题都是,Where are you now?
从没让我失望过的,他的答案几乎没有重复。
哦对了。
放心,这并不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要是想听,大概以后会有的。
1.
我认识 A 的时候,是2010年的冬天。
那时候,我是一个英语口语差到不行,急需口语外教拯救的少女。
而他,是一个刚刚来到中国,在R大上国际政治的研究生。
被专业外教机构高额费用吓怕了的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R大的留学生公寓公告栏上贴了半张A4纸的小广告,希望能有一个好心的歪果仁少收点钱跟我聊聊天。
几天过去了,如同我预料的一样,我手机上连陌生号码来电都没多一个。
我甚至开始思考,到底要怎么跟那些专业机构拉锯战一下,把价钱压低一点。
但也就是在这么巧的时候,我接到了生命中第一个外国人打来的电话。
他中文其实算得上流利,可就是无论如何听起来都有点想笑。
我们约好第二天,在R大某咖啡厅见面。
于是第二天,就看到R大某个角落,有个姑娘顶着大北京十一月零下几度的冷风,光荣的迷路了。
好在我找到了一个明显的标志,总算是在十分钟之后看到身后有个外国人相貌的人,围着一个大围巾背着一个斜挎包,握着手机急匆匆的向我走过来。
于是我们本来预计在某咖啡厅的见面,被硬生生改到了某个路灯下边。
我其实已经想不起来我跟他的第一段对话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我大概是怕被拐卖的心态问了好多他为什么来这里读书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之类的问题。
而他都是笑着跟我说没关系,你可以随便问,既然是你的老师,我觉得自己好肯定是不行的,要你觉得好那才好给你当老师。
甚至后来,我还找了一个学英语专业的姐姐,跟他打电话对话了一阵,帮我测试了一下口音正不正。
那一天我并没有给他任何答复,他看起来却也没有什么失落。
我一直跟他说谢谢你联系我,而他还是不断地跟我说,没关系,你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老师。
后来,事实证明,我真的做到了。
无论你何时何地问我最喜欢的老师,我想我都会告诉你,是他。
2.
讲真,那天晚上和他的第一次见面,留下印象并不算得上多好。
当时的我脑海中理想的口语老师,应该是一个坐在咖啡厅优雅,端着咖啡给我耐心讲解语法要点,陪我一遍一遍修改英语文章的美女姐姐。
其实后来我也真的成功找到了这样的一个美女姐姐,如我预想中一样的从容内敛,谈吐优雅。连我那个学英语专业的姐姐测试过她之后都说,她会是一个很合适我的口语老师。
然而我那天下午从见面的地方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跟美女姐姐约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她真的也不是哪里不够好,只是我觉得,我在跟她对话的时候,依旧像是一个乖乖听讲的学生,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冲动。
而回想起两天前那个狂风大作的晚上,虽然对面的人,没有跟我在预约好的地方见面,没有我期待的纯正New Yorker口音,甚至跟我现象中的老师形象差了八竿子还多。
但我仍然被那句“你一定要找一个你喜欢的老师”一直一直拉扯向另外一边。
虽然他可能只是这个学校无数留学生中最平凡的一个,但是那种热情的态度,就是可以让其他可能更正经合适的人,都黯然失色。
3.
上了第一节课之后,我发现我错了。
我第一次知道了,这个看起来有点名不见经传味道的留学生,母语西班牙语,从小在美国长大,后来还跟着从事外交工作的父亲到过不少地方生活过。
而他现在在这所以人文尤其政治著名的国内最高学府之一,学习国际政治。
之后的生活里,我还慢慢的了解到,除了西班牙语英语中文,他甚至还会意大利语德语和法语。
就有人说了嘛,这些语言都很相似啊,都是拉丁语系嘛。
恩对,他还会拉丁语。
曾经觉得就是想给一个态度很好的少年一个机会,可没曾想明明就是找了个学霸。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对一个人的第一判断,居然能够离谱到这种程度。
于是呢,我还是意外开启了跟学霸一起刷副本的生活。
4.
我们从每周一次的见面,变成了两次,后来甚至变成了三次。
原因并不复杂,只是我们的上课,到后来越来越向着朋友聊天的方向发展。
我们一起读同一本书,一起看同一部电影,一起讨论考试题,一起写申请材料。
嗯……
书是一本我觉得自己大概连中文版都看不下去的《The Story of Philosophy》,电影是一部关于宇宙中星体形成和最后如何能量耗尽的科教影片,考试题是他的国际政治期末论文,申请材料是我转年申请短期美国游学的。
我们聊的话题,也不再仅限于这些所谓的“教材”,而是扩展到了生活的各个侧面。
他给我讲他的故事,听我讲我遇到的人。
我在中秋节的时候把水调歌头翻译成英文给他解释这篇伟大的诗词,他会拿着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pad的一个平板,给我听他喜欢的歌,看他喜欢的画。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起一件我到现在无论到哪里都会带着的一枚硬币。
有很多人其实都问过我,是不是父母给的,又或者是不是男朋友的定情信物。
这样比较起来,可能故事倒显得有点不精彩了。那枚硬币,是他给我的。
其实到了美国之后,我发现好像面值一美元的硬币也不是很常见。只有偶尔用自动买票机买地铁票的时候,才会有硬币找零。
然而意义肯定不止于此啦。
有一次上课,他迟了很久,来的时候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刚刚他经历了一场火灾。虽然是一次小火灾很快就被扑灭了,但是在所有人尖叫着往外跑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本能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
之后他就把这个硬币给了我,说是也是别人在经历了危机成功渡过之后送给他的,他相信他能平安,是这个硬币保护了他。
既然火灾之后他就到了这里,就是注定要把这个硬币送给我,让它继续保护我。
小时候总在各种心灵鸡汤里看到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并接力传递的故事,但是始终都不大相信现实中会有这样传递正能量的故事。
但是自从拿到硬币之后,我突然发现其实故事的意义不只是故事,他是美好的一种意愿,如果有人相信终会实现。
我不知道这枚硬币从哪里来,也许西班牙,也许美国,也许国内,它跨越了万水千山,陪伴我度过了千百个独自在外的日夜。
我相信终有一天它也会从我手中传递出去,把这种幸运带给下一个和更多的人。
虽然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不算长,但他留给纪念品却不止于此。
当时跟他上课,一共用了两个笔记本。其中一个因为实在是有点廉价,在我屋子的角落放着放着就默默的散了架,前些年无意中发现的时候,还蛮伤心的。
那上边记录的是我真正开始踏出自己的圈子,看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的看史诗,第一次关心英文歌的歌词到底每个词都在说什么,第一次听说学语言其实就是多模仿几个月,第一次知道出国留学其实不需要多强的生存技能。
那段时光,其实是我生命中目前最重要的一个决定的酝酿期。那时候我无数次的冒出出国留学的念头,却总是担心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独立。那是一个那么陌生而又冰冷的地方,却又承载了太多的想象和向往。
我觉得,大概我最后能踏上美国这片土地,跟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然他从没劝过我要来这里上学,甚至他还特别不解的问过我为什么要离开那个人人口中最好的学校。
我从没跟他说过,但其实,是他让我看到了一个人生命中可以有的更多可能性。
有些看似复杂的决定,看似需要大量的理由和理论在它背后支撑。
但其实到最后,都不过是一句,对啊,我只是喜欢这么做啊。
5.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跟他一起上课,或者说,聊天吧。
但是后来还是因为他马上要从学校毕业,想出去找工作而中断了。
他后来也给我介绍了另一个长得超级帅的老师,是他的朋友,来自一个很美的叫做卢森堡的国家。
可惜,那是一个很安静的美少年。虽然性格也很开朗,但却也很难让我找到跟他一起聊天那种有话怎么也说不完的感觉了。
不过有趣的是,这个安静的美少年,到现在也一直存在在我的朋友圈里。
如果你不认识他,不看头像不看名字,你会觉得他就是一个我在北京的朋友,生于北京,或者长在北京。
他和其他的我在北京的朋友一样,发着自己和北京的点滴,分享着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消息,似乎是他本就应该是一个北京人一样。
我常常想,如果当年缘分足够的话,大概他也会出现在我的各种文章里。但现在,也只能感叹,生活的精彩,远不是我们能够规划的。
说回来 A 吧。
他在北京的第一份实习是在西班牙大使馆。后来莫名其妙的去给一家工厂当翻译,甚至有一次还因为合作方大叔有浓重的河南口音,无可奈何的向我求助。
再后来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北京找了多少份工作,只不过,在我美国的学校定下来的时候,他也决定要从北京离开了。
我到美国上学之前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R大的另一个咖啡厅里。
说起来,R大的咖啡厅还真的是遍地都是,不过也是,只有几个的话,怎么装得下那么多梦想和那么多努力,那么多艰辛和那么多未来。
那天之前,其实我跟他也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只是我偶然听说他要离开,才又特意找了个时间想着告个别。
我们在R大某咖啡厅见面,却因为咖啡厅里复习期中的人太多,最后只能在咖啡厅的门口等他。
他依旧是围着一个大围巾,背着一个斜挎包,握着手机急匆匆的向我走过来。
时光在那一瞬间似乎并没有路过多少。
但我们却已然不是2010年冬日夜晚的那个我们。
6.
事实上,那并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对方。
他当初离开的时候,说是毕业了想回西班牙跟家人生活一段时间。
可是当我过了半年多问他的时候,他已经和女朋友去了南美。
过了一阵,我记得他好像还去了尼泊尔。
又过了不久,他跟我说他在巴西,那里的人都很想打开中国市场。他跟我说Beazil is amazing,他说他暂时不会离开那里但是也许会回到中国。
再后来了两个月,他到了玻利维亚。那时候他说他接下来会回到西班牙,然后再过一个月回国。
我当时真的激动地不行,就是一种老友重逢分外喜悦的感觉。
那次见到他,他跟之前变了不少,似乎更加成熟了,也似乎更内向了,却依然那个特别热情的他。
我们在一家火锅店里,看着热气腾腾的锅里翻腾着白色的汤和香气四溢的食物。
我给他讲了很多我在美国遇到的人和事情,他也都是静静地听着,偶尔还会顺着我的故事给我讲他小时候在这个国家的生活。
那天最后离开的时候,我和他又郑重而又坚定的拥抱了一次。
我那个时候其实并没有抱着,大概今后很长一段日子都见不到他的心态。只觉得,这只是一次暂时的告别,觉得以后我暑假寒假回国,他还会在这里的咖啡厅,我点一杯伯爵奶茶,他点一杯英式红茶,聊我们遇到的人,聊生活中鸡毛蒜皮的事,或者一起看上一本正常人都不会看的无聊大部头,抑或再看一部关于茫茫宇宙的影片。
而那一别,几年之后到现在,我都再没有见过他。
7.
我结束第一年的学习,暑假回到国内的时候,他在秘鲁。和新的女朋友,正准备着周游美洲所有的国家。我正想跟他再讲讲我的生活的时候,他告诉我他要去看temples and ruins了。
再后来呢,他到了西班牙,不过不是回家,而是要在西班牙开始工作啦。
再后来呢,他手机就丢了。微信也丢了。
我当时伤心了好久,因为大概有一年的时间,他再也没有突然发来一大堆消息给我讲他又去了哪里,我发出去的消息也再没有回复。
还真的要感谢神奇的Linkin,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从我的信息中读出了我可能认识 A, 把他的linkin推荐给了我。
就是,惊喜。
是一种特别纯粹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东西而高兴的,高兴。
抱着一种试试看的心态,我给他留在linkin的邮箱发了邮件,才听说了他这些经历。
我们又加了微信,继续开始了谈天说地,谈笑风生的日子。
他没有具体给我讲,他当时在西班牙之后的经历。
但是从他的朋友圈里,我大概找到了一些线索。
你根本无法想象,当初在R大居然念的是国际政治的他,朋友圈里满满都是各种艺术画作的分析。
有些是中文,写的我那个学法律的爸都夸见解深刻,有些是英文,看得我云里雾里感受着把语言可以运用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大概是什么样子。有些是西班牙语……我就只能看画了。
他的linkin目前就职地点,是一个迈阿密的展览馆。
我跟他说,如果我有时间,一定要去找他要回当年他迟到欠我的热巧克力。
但是其实我并不确定,等我有时间的时候,他还会不会安分的呆在迈阿密的展览馆,等着我去讨要那一杯热巧克力。
他偶尔会说,我不会再给你上课了,我们是朋友。
然而在我心里,他却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他教会我的,从来不是多少知识。
而是第一次让那个从小到大活在别人期待中都做到最好的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冒险不只是属于少数人的专利。
你所要做的决定,只要是真的喜欢,后果都没什么大不了。
你想要去的地方,只要是真的喜欢,就没什么适应不了。
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了,不出去看看,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种可能性。
我依旧不知道在我接下来的时光里,还会不会在哪里见到 A ,还有没有机会跟他面对面坐下来,聊这些年的生活,这些年经历的事情,这些年有的思考,这些年遇到的人。
但始终我确定的是,他这种被大多数人诊断为折腾的活法,给了我太多的诗和远方。
这也许这是一种人生的流浪,也许是四海为家颠沛流离,但他所能带来的经历,他所能达到的精彩,是安稳太平所无法仰望的。
有时候我也真的想,生命中找一段时间,就像他一样,从世界的这一端到另一端,这一处到另一处,走遍世间美景,看过万千人生,最后在无数的艺术中,品尝生活最精髓的味道。
也许并不是人人艳羡,却足够我津津乐道。
A
如果说每一个字母都有颜色的话,那么A一定是红色。
无论什么时候,都排在第一个。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对生命的本身充满了热情。不愿安安稳稳的排在长长的队列中,而是一定要特立独行的立于此地,投下自己的阴影,留下自己的印记。
除此之外,A也是二十六个字母中,唯一一个可以单独存在的字母。他根本不需要和别人组合,便足以撑起一个含义。他活的足够精彩,站在那里就已经充满故事。
以前我总是觉得,机缘巧合下我无意中闯进的,是他生命的一大段华彩乐章。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过是路过时,不小心瞥见了他那本书某页上的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