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文祥
越剧“红楼梦”里那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已经是妇孺皆知的熟语了。还有一句草根味更浓郁的“石缝里蹦出个孙猴子”。二者都是说的那种毫无由来、突然现身的人与事。二者的表达都活灵活现,生动非常,一见之下,再难忘记。
紫蔷薇的画作,就有这样横空出世的味道。
她在商场上打滚二十余年,两年前开始涂鸦,一发不可收拾。只不过是在纸上,而不是涂在街道围墙上。紫蔷薇画得快乐,那是种纯粹表达的快乐。有刺激,就反应。是那种冥冥之中或画面、或色彩、或物象启示的快乐。她虽画得天真、稚拙,是完全不受拘束的别才,完全不搭理当今学院派的那套训练流程。
那种毫不沾染绘画训练体系,毫不沾染绘画史的表达,是艺术天性上的纯真状态。
有本影响过几代中国文青的《金蔷薇》作者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在书里有个论断:“诗人是把童年的天真一直保持到成年期的那种人。”
古希腊罗马时,绘画与诗歌同属“七艺”。绘画也如歌谣,天生表达情绪,无需训练。紫蔷薇的画即是实例。
那个后来以象征派诗人博得大名的波德莱尔,青年时期还是个风格犀利的艺评人。他就一再强调,画作中自发率真,远胜于学院派的精致技巧。后者久视之下,索然无味。
紫蔷薇以本心来画,自由自在,即兴挥洒,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她只求画得快乐,所以最宜于与童画相通。东莞有幼儿园小朋友集体仿画紫蔷薇的画,也正理所当然。
其实古今中外艺术史内外,有不少靠本能作画,依天性选择,以画画追求快乐的艺术家。
并非所有的绘画作品都要承担意义,更不是如当今以“当代艺术”打包的种种流派作品,没有外加的理论阐释,都活不下去。
苏珊·桑塔格有本文集,就名为《反对阐释》,她说:“纯粹的自我表现,是不需要形式的。”这个睿智的女思想家说的什么意思,对于我们不以理论为业的圈外观众,试着凭借举例来了解一下。
婴幼儿不会使用成人世界的所谓语言时,他仍旧是能表达的,奶娃时的咿咿呀呀,到能游戏时的口水儿歌。从成人语言看,只是无意义的声音或无意义的语词拼搭,或者是在拼搭中丧失了它们原有的意义。
那么,这些声音是形式,但不是“有意义”的形式。“有意义”在苏珊·桑塔格的使用中,指的是在人群中传播,为一群人所辨识,记忆、解释、重复呈现。
我们难以在紫蔷薇的画中,寻找某派某流的技法的对应物。紫蔷薇的画作中,难寻当今绘画体系认可的有意识的形式。
对于那些熟悉绘画史,熟悉评判标准,熟悉学院训练体系者,对这一大套习以为常者来说,紫蔷薇表现了完整的“素人”创作状态。或者说让自己的作画返归人类的幼年期、青年期那种单纯的,追求快乐的功能。
紫蔷薇画画,对于自己的快乐远大于对我们观画者的反应。或者换种说法,紫蔷薇为她自己而画,远过于为我们而画。
看紫蔷薇的画,总让我们反思,我们在艺术教育中,习得的那套东西,是否真能价值长存。
读了点书的都知道胡适老先生的那句名言:“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实艺术史、绘画史何尝不是那个小姑娘。有艺术史、绘画史以来,对于几千年来浩于烟海的艺术家、艺术作品、艺术现象的挑选、编排、归类、评判、解说,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艺术史家都希望自己能一言盖棺定论,只是时移势易,艺术偏好改变,对于艺术家、艺术作品的挑选与解读又会重新再来。此即种种重写艺术史的冲动。所以西方有关于艺术史演变的研究课题,就如史学史,也是一门学问。
但当今无论怎样编排的艺术史谱系中,到难以找到紫蔷薇这类画作的对标经典。或者反过来说,用现今掌握在学院派手中的艺术史话语体系,阐释不了紫蔷薇一类的作品。因为它不承担社会交流责任,它返归绘画还未分化独立成为绘画的时期,画画仅仅只单纯表达快乐。那是画画的“原生态”。
[蔷薇语]
谭文祥老师,学者,艺评家,策展人,现居武汉。
谭老师以评论家的宽阔视野和透彻思考,透过历史的渊薮,揭示了文明史的某些负累,直溯艺术的原生本质,令我清冽了很多。
正如老师所言,“紫蔷薇画画,对于自己的快乐远大于对我们观画者的反应”,“自发天真”,“天性上的纯真状态”,“素人创作”……是的,我并未想到要拿作品去跟谁交流,去阐释什么,不敢悦人只为悦己,兴致勃勃之际淋漓挥汗,只为抒发胸臆的畅适,得失在所不计,这状态,也确似老师所称之“原生”。
老师所言对我甚有启示意义,那便是纯真、率真、自发、快乐对绘画的重要性。
艺术不可能也无须完美,但艺术触抵发烫的灵魂。
我会继续努力,“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不负老师重望。
感恩谭老师百忙之中为蔷薇撰写艺评。
感恩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位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