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黑得纯粹。
晚饭后的我,就只坐在大门口的灯光里,哪儿也不去了,坐在门墩上,头靠着暗红色的大门框,静默地看天空。
天空像是倦了,垂下了眼睑,闭上了眼睛。
我的面前,我知道是几棵高大的梧桐。
白昼里,我看见它们粗壮的干,粗壮的虬枝,茂盛的叶,像张开的宽厚的手掌。我一边拍打着苍蝇,一边看叶间湛蓝的天空。风儿吹过,它们愉悦的表情,流露出无尽的欢喜。
而这夜里,没有霓虹,没有路灯,夜色尤其浓重。它们无声的立在这连绵的黑锦上,黑成了一块铁,一绽墨,再努力的看去,仿佛也睡着了一样安恬,且没有梦。
夜风,尚是清凉的,像流过肌肤的股股水流。
孩子们跑惯了,自然是不怕黑的。他们都有一双双野性的眼睛,他们能看彻黑暗,看到彼此熟悉的四肢,然后在狭仄的过道里,你追我赶,忘情打斗。
我不敢。天黑了我就守在家里,大人们都出去说话了玩耍了,我仍愿意守在家里。
和小时候一样,我要坐在灯下,看书上的字,看小小光晕在墙上浮动荡漾,心就安宁了。
那时候的奶奶,在我旁边纳鞋底,缝补衣服上的漏洞。我们一老一小,哪儿不去。我是她的眼睛,她是我的天空。
煤油灯弱了,奶奶用针尖挑两下,就突然地亮堂了。我作业本上的格子猛地清晰,就娇俏的给奶奶笑一下。
我们都坐在床沿上,床腿是结实的木头。我随便的晃荡着小腿,奶奶时不时嗔怪我一下,怕我踢倒了桌子下面的煤油桶。
我想上屋顶上看看了,这乡村的夜下的房顶,是怎样的呢。扶着楼梯,我小心上去。
是空的,晒干的粮食收了仓,只剩一些闲散的农具。
四周望望,什么都看不到。白天那些大块的麦田,触手可及的桐树叶子,遥远的田垄,以及谁家院里的杏树樱花树,都成了黑压压的模糊。
那些飞檐,玲珑的青瓦,几乎全部不见了。
我的记忆里,有一块空旷的土地,头顶着满天的繁星,有一张小席子,有两三个好朋友。
我们伸出小手指,找牛郎织女,找北方的大熊。我们一起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一起唱妈妈的吻。
那时候的夜,充满了清脆的笑声,歌声,蒲扇声,呵欠声,梦呓声。
时间都去哪儿了,伙伴都去哪儿了,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都散落在别的院落,成了那里的女王了?
我不知道。回忆永远都是沉香的花朵,开在我的心上,年年,月月,月月,年年。
我不想出去,我不认得那些追逐的孩子,都是谁家的,我不知道那些打扮鲜艳的小媳妇,都是谁家的。
我在出生的寸土上捡拾记忆。我不想触目太多的陌生。
夜里,我热得醒来,走到清凉如水的院子里。
院子是安静的,狗儿躺在路中央,我踩到了它也不吭一下。
没有月,也没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