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七，我跟女朋友貌合神离地从春运的火车上下来，然后回了各自的家。两个人过了心照不宣的一个月，当然心知肚明回家意味着的是什么。

挣扎了大半年，再多留恋也该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彼此继续耗费精力。我回到家，脑袋里空空如也。

快过年了，新的一年，会不会好呢？

看起来并不会，因为才过了一天还没到，外面就传来了封城的消息。作为武汉周边的城市之一，我所在的这个小县城自然首当其冲。

但在那时，大家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的几个月，要面对的什么样的生活。相熟的酒吧老板还像往年一般，联系我春节期间去驻唱，我也一口应承下来。这个时候，有事情做总是好的，不是么？

刚过年关，县城里所有的道路全部设置了路障。我居住的整个社区，被几百米一个的铁丝网、木板分隔成了几十片零零碎碎的封锁区。居民们收到消息，社区定时供应生活必需品，没有文件任何人不允许出门。

我对这一切毫无意见。不能出门也好，不然走亲访友的时候，亲戚们一定要问我几时结婚。我可没有精力回答这些问题。一连几天，都在家睡个天昏地暗，仿佛要把去年一整年没睡够的觉都睡回来。

睡了也不知几天，终于收到了一个远方朋友的慰问。他说，最近咋样？我说，还不错，天天睡觉，精神挺好的。他说，女朋友呢？我说，分了。

我都能感觉到微信那头的他愣了一下。他说，唉挺可惜的，这么多年了。我说，这也没办法的事儿。于是他扔过来一个链接，说，好久没唱歌了，来唱歌。

那是个K歌软件的链接，建个线上歌房就能拉好友一块。闲着也是闲着，我进了歌房，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阿虎，也就是问候我的远方朋友，在房间里说，主唱来了哈，大家认真唱。然后又艾特我说，来点歌！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唱什么。上一次去KTV也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思前想后，点了一首《恋恋风尘》。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歌房里的人照例在歌曲结束的时候起哄送花，然后点了关注，我也礼貌回关。倒是很像正常的KTV交互，现在的线上软件开发者，点子确实挺多。在举国闭门的时候，确实需要这种方式来消遣一下。

时间稍晚，阿虎说隔壁要投诉了，不能再唱了，于是退出。房主一走，房间自动解散。但我已经睡了一天，此刻也毫无睡意，便自己建了个歌房玩，顺道拉了一个女网友。

刚建好，两个人还没点歌，又进来一个人。看到我跟女网友在歌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啊哈，我来得好像有点尴尬，你们玩吧。我赶紧说，姑娘留步，我记得你，你是刚刚阿虎歌房里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子。女网友也赶紧说，我也刚被他拉进来，我准备睡觉了，你们玩。

她好像还有点犹豫。女网友直接退出了房间，并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个“加油”。

在后来，跟莎莫聊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告诉她：“其实是我跟女网友说，我在线上歌房里遇到了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儿，但是房主走了，房间要解散了怎么办？她说笨啊，赶紧自己建一个，拉进来。结果没想到，刚刚建好，你自己进来了。”

互换了微信之后，我跟莎莫开始没日没夜地网上聊天，好像是刚刚申请了qq号初尝聊天乐趣的人一样。她是阿虎的学妹，那也就是我的学妹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摆脱失恋的情绪，还是太久没有跟人好好聊过天。两个刚刚失恋的人除了睡觉，连吃饭都在聊着天，要不然就晚上在线上歌房里你一首我一首地唱歌。

哦对，她也在一个月之前刚刚结束一段恋情。大概同病相怜。我们聊跟前任们吵过的架、享受过的浪漫，也聊有趣的或者伤心的事；聊彼此看过的电影喜欢的音乐，也聊彼此对未来的期许。

她貌似是个开心的人，字里行间都是热情洋溢。但我知道不是，我跟她说，其实没必要非要摆出没事的样子，哪个不失眠的人会跟我聊天聊到半夜四点啊。

她说，你给我留点面子。

我不知该如何接着说，她又岔开话题：“外面在放烟花哎，好看！”

我说，元宵节了，年过完了，新的一年开始吧。

她说，是呀，开始新生活吧。

“加油”

“加油！”

我心里五味杂陈。明明是新的一年，我却感觉满目疮痍。若非被关在家中，这时的我大概已经回到杭州开始工作了吧。开始每天在公交地铁上看着来来往往好看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开始发愁每天中午吃什么、晚上做什么，开始独自面对一个人漂在异乡的时光。

我说，我不能再这样跟你聊下去了。

她有些诧异，问为什么。

我说，我自己还乌漆墨黑一团糟呢，跟你这儿聊成习惯了，我把你当啥了？

她仍然纳闷：你这是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我说，我也不能一边脑袋里想着念着前女友，一边跟你没日没夜地聊着吧，这对咱俩都太不负责任了。

她没再回复。我们断开了日夜不休的联系。又一次，我回到刚开始回到家时的状态，不能出门，天天倒头睡觉。还好带了一把吉他回来，闲不住了，就爬爬格子弹弹琴。昏睡的日子一天天让人觉得时光飞逝，睁开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又觉得日夜漫长。

睡不着的那些晚上，趁家里人都睡了，我独自在空荡荡的客厅，任电视放些小时候看过的动漫和老电影。还能做些什么呢？还能做些什么呢。

看着看着，手机弹出一个推送：您的好友莎莫在歌房嗨翻天了，你确定不来吗？

我……不确定，然而犹豫了一下之后我还是点进去了。

“哟，你咋来了？”歌房里大概四五个人，麦上唱着一首没听过的歌，她见我进来便问了一句。

“跟着你进来的不是。”我说。她立刻怼了回来：干嘛跟着我进来？

突然，微信跳出她发的消息，歌房有个路人老跟我搭话，有点烦。我说，那行，我帮你解决一下。

于是我在歌房里说：我一个人呆在客厅没事儿干，你今天是不打算开房间门了是吗？

她回复说，不道歉你休想。然后又在微信上发给我一串“哈哈哈哈”。我心中一乐，这是对上戏了，我可不能输。于是我们在歌房中一来二去，假装吵了起来。来来回回二十分钟，歌房里的几个人全被我们吵得退了出去。

我说，抱歉啊，把你歌房的人都吵走了。她说没事，反正也是路人，倒是你，戏挺多啊还？我说，要不我给你唱首歌赔罪吧，你想听什么？

“恋恋风尘”

我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她有些懵地接了电话。我已经把吉他抱在了怀里，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嗯？”

我抱着琴，在电话的这头弹唱给她听。这首曲子再熟不过，那是我在酒吧驻唱时的必备曲目之一，也是很容易调动听众的情绪。谁不喜欢活在相信爱的年纪呢？

唱完了，她在那头说，好听。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甜得发腻。

她又说，你给我唱了歌，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说，讲故事好啊，我喜欢故事。

于是她飞快地讲了起来，不像是讲的，倒像是在念着。我心想，她这是从哪个网页上读到了个故事就顺手讲给我了？不是什么甜兮兮的恋爱故事，也不是什么轻松可爱的睡前故事，我没搞懂她的意图，直到——

她讲完了。我有些紧张，缓缓地跟她说，我，听到了。

她藏了一句“我想你了”在她飞快吞吐的语速中。而那四个字明明白白地炸响了，在我的耳边和空白的脑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