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里有条河，河边有座村，村里有个男孩叫小秃。

小秃不是他的本名，是他的外号，因为他天生秃头，所以村里除了他的阿爸，大人和小孩都叫他小秃。

孩子嘛，都很讨厌别人叫他的外号，小秃也不例外。小秃每天都在村子里打人，打不过的就扔石头，扔完石头就跑。但他诉诸暴力的行为，并没有让村子里的人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叫他小秃，而且有吟游诗人还以他的外号作了一首诗。

啊呀，村尾住着两父子；

他爸秃，那儿也秃；

秃，秃秃秃，头秃心也秃。

这首诗词很受村里的人们的欢迎，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小儿，人人都会跺着脚，拍着掌，和着提琴跟着唱。除了村尾住着的那对父子。

小秃的脾气愈加暴躁，小小年纪恨不得把每个唱这首诗的人的嘴都撕烂。于是，每天早上他浑身上下好好的出门，傍晚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身伤痕。而他那秃头的阿爸，每天都是一声不响地在他身上涂抹着各种膏药。

“啊爸！”小秃这次终于受不了他爸一言不发，“您就不能和村长说说理吗？”

阿爸，摸了摸自己的秃头，张开嘴废了很大的劲说：“啊！啊！ 啊！”脖子上的青筋都冒起来了，举着给小秃上药的刷子不停地挥舞着。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不说。”小秃温柔地摸了摸阿爸满是胡须的脸，安抚焦急中的阿爸。

阿爸点了点头，缓缓平息了下来，接着给小秃上药。上完了药，啊爸把早已准备好的晚饭端上餐桌，两条两个手指大小的黄鱼，一大盘野菜。

“阿爸，我们为什么不搬走？”小秃嘴里塞满了满满的米饭，含糊地说道。

阿爸给他夹了一条黄鱼，笑着摇了摇头。

“是因为阿妈吗？”小秃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张模糊的遗像。

阿爸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啊了两声。

“昨天那村长的儿子刘胖子骂我妈是被龙拐跑过，然后才生了我这么个秃子，而且听村里的那些人说，啊妈生了我之后又被龙抓走了，这世界真有龙？啊妈真的是被龙抓走的？”小秃犹豫了很久，但还是把心里的问题说了出来。

阿爸听完之后，愣了那么一会儿，接着放下碗筷，一边啊啊，一边用手比划着表达。

“嗯嗯，我懂了，他们胡说，我是你的乖儿子，我妈是病死的。好了，好了，阿爸赶紧吃饭吧！”小秃看得懂阿爸的比划，全村也只有他才能看懂阿爸的比划。

他听村里学堂的老师说过一个词，叫父子连心，所以他坚信刘胖子是在胡说。

二

不是冤家不对头，小秃今天出门又撞到了那刘胖子身上。

刘胖子年方十三，但因为吃得好，人长得牛高马大，一伸手就把豆芽菜一样的小秃拎了起来，另一只手像摸狗一样摸了摸小秃的光头。

“小秃！走路长点眼呗，想啥呢，你？”

小秃被揪着衣领，双手抓住刘胖子的手腕，双脚死命乱蹬，想踢刘胖子。

刘胖子把小秃一把摔在地上，挥了挥手，叫来了身后的三五好友。

“这秃子又想打我咧！撞到人不道歉，还想先动手打我咧！”

“估计小秃的头太亮，迷了他自己的眼了！哈哈”有人附和道。

刘胖子对这话很满意，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你这二百五，他头光怎么会迷了自己眼，是迷了我们的眼。”

小秃狠得牙痒痒，爬起身来，紧握双拳，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说：“刘胖子，是你故意往我身上撞的好不？”

“瞎说！”没等刘胖子发话，刘胖子的小跟班李铁头啐了一口说：“咱刘大哥说了，是你光头太亮迷了他眼。他才躲闪不及，被你撞了！赶紧道歉，早道歉，少一顿打！”

“道你妈逼的歉！”小秃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

独有一夫之勇，奈何敌方千军万马。小秃又少不了一顿毒打。

刘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啐了一口，踏着躺在地上的小秃的胸口就说：“你他妈的瘦得跟豆芽菜一样，还这么经打，恢复得比我还快！我都有点信你是龙的种了都！”

说完，一脚踢飞小秃的书包，包里掉下一本书，书皮上画着一条龙，书名叫《寻龙》。

“这小子没药救了！难不成还真当这流言是真的？走吧，兄弟们！”刘胖子手一挥，领着一班人马，往村头的酒馆走去。

三

点上蜡烛，罩上流光玻璃灯罩，狭小的房间里顿时洒满了乳黄色的灯光。

小秃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从书包里拿出那本书，细细翻看了起来。

这书不过十几页，图文并茂，虽然有些粗糙，但任然是一本非常出色的科普书。

按照书上的描述，龙是种很邪恶的动物，贪财，贪色，经常劫掠金银财宝等发光的物件堆在自己的洞里，而且有时还会劫掠美丽年轻的女子，而且这些女子一旦被劫走，基本上都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大约百来年前，兴起了一股屠龙风波，一大群自诩为屠龙勇士的人寻找各处龙穴，屠杀各种龙，成果斐然，大部分龙都被这群人屠杀殆尽，所以后世基本上再也没有看到有龙出现。

他们找龙，是靠一个叫寻龙针的东西。这东西由黑曜石制成，对龙有着特殊的感应能力，越接近龙，这寻龙针就会越热。

小秃看了看书本上的插图，那寻龙针的样子，他分明在哪里见过。

“啊啊啊”啊爸在房间外敲门，让小秃赶紧睡。小秃连忙收拾好桌子，拉开门说：“马上就睡，啊爸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给了啊爸一个拥抱，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看见了吊在妈妈遗像旁的那根黑漆漆的针状物。

寻龙针，他内心一阵激动。

“啊爸！我睡了！”

小秃说完关上房门。

啊爸有很多事情瞒住了我，村里有传言，啊爸又有寻龙针，这里面肯定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可惜，啊爸不会说话。

小秃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到有一只血红色，犹如脸盆大小的眼睛透过窗户盯着他。

小秃从梦中惊醒，浑身汗透，下意识往窗户那里看去，夜色沉沉，洞开的窗户外空空如也。

他蹑脚蹑手，提心吊胆地走到窗前，微微把头探出窗外，夜风呼啸，不远处的丛林里树木随风摇曳，哗啦啦作响。

丛林的尽头，有一座孤峰。

小秃定定地看着那座孤峰，心里隐隐约约想要去那里探究一番的念头。

而这个念头，这些日子里，好像一颗种子一样，扎根在他的心里，不断生根发芽，日益壮大。

他的梦里，那血红色的大眼睛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

四

晨光微熹，小秃背着行囊，胸口挂着从墙上取下的那枚寻龙针，小心翼翼地关上屋门，然后绕到了屋子后面，朝着那座孤峰出发。

他在桌上留了字条，告诉啊爸自己进城找外婆去了，让他不要担心。

一路磕磕绊绊，风餐露宿，从早上走到晚上，终于来到了那座孤峰的山脚下。

抬头往上看去，孤峰高耸入云，一条崎岖艰险的小道绕山而上。

小秃在山脚下找了一处干爽的地方，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好好吃了一顿，打算美美地睡一觉之后，天亮就开始爬山。

他的心，似乎因为激动而跳得无比之快。

小秃这次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梦，他梦到自己飞了起来，云雾掠过皮肤，劲风撕扯着他的头发，翱翔于天际，俯瞰着大地。

“你是龙！”

忽然一道声音炸响，小秃从云端直直摔下，梦里的视角天旋地转。

小秃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胸口的寻龙针犹如烧红的铁棒一般，炽热无比。他连忙把那寻龙针从胸口取下，虽然如此，胸口间还是被烫出了一道红痕，火辣辣地疼。

寻龙针有反应，说明方才有龙在这附近。但是，这四周往常如昨日，哪里有龙的踪迹呢？

小秃没了睡意，东方也露出了晨曦，于是收拾好行囊，开始攀爬这座孤峰。

山上的云雾，比昨日更加浓郁，遮天闭日。小秃只能紧贴石壁，小心翼翼往山上爬去。

越往上，小秃觉得越热，他一路爬一路扔掉自己身上的东西，到后面他站在山巅那个漆黑的洞口前的时候，他已经脱了个精光，除了胸口那根炽热无比的寻龙针。

他全身上下通红无比，那寻龙针的热，现在对于他而言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漆黑的洞里亮起一双脸盆大小通红的双眼，那双眼吸引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洞里。

他的背上慢慢长出了一对龙翼，他的肌肤开始弥漫出一层龙鳞，他光秃秃的头上开始冒出坚硬的棱角，他的双手开始变成长长的利爪……他的身躯开始膨大。

小秃变成了龙。

“啊……啊……”洞口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疯狂地大叫着，手中持着一把重剑，身披重铠。

洞里深处那双血红的双眼突然冲了出来，一只庞大的龙的虚影穿过小秃，直冲那人。

小秃知道洞口那人是啊爸，心里一紧，张口叫道：“啊爸！”

但令人绝望的是，喊出来的却是龙吟。

小秃心里知道，只要那道龙的虚影撞上啊爸，啊爸必死无疑。他感到那龙的虚影里，包含着无限的愤怒。

他要在那龙的虚影撞上啊爸之前救下他。他扑扇着翅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朝啊爸冲去。

实体的力量果然还是比虚无缥缈的力量强大些，小秃比那巨龙的虚影更快地冲到了啊爸的面前。

他张开龙翼护住啊爸，胸口处却一抹冰凉。他转过头朝洞里望去，哪里有什么龙的虚影。

他低头看着重铠着身的啊爸。

啊爸说：“啊…恶…龙…啊…还我妻子！”

洞窟深处一声婴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