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您听见了吗

【壹】

我跟在爸爸后面，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来参加她的葬礼。邻居婆婆遗憾地说，“以后你叫奶奶，再也没有人应你了。”我脸刷地一下红透，眼泪顺着滚烫的脸颊落下来，我下意识的用手挡住了继续下滑的泪水，勉强笑着小声地回应着那位婆婆，“但她一定听得见”。其实说得很没有底气，因为无论怎么安慰自己，心里还是很舍不得。

奶奶在世的时候，邻居婆婆就总笑话我，人还没到，放学回家的我就从巷子里开始唤奶奶，老人家就坐在门前的椅子上，一声一声的应着，十年如一日。

招呼完客人，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邻居婆婆跟同桌的人们讲起了我和奶奶的故事，我没敢听下去，也可能我更喜欢听奶奶讲。

这一天我家的院子里，人声鼎沸，来送别的人从家门口延伸到了几十米开外，奶奶就在客厅里躺着，一动也不动，八九个道士围坐在奶奶的棺木面前，念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敲着木鱼，吹着唢呐。

我从重庆赶回家的时候，在巷子口先看见弟弟，我叫他他才看见我，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兴奋地向我跑来，问我怎么也回来了，然后他说所有人都回来了，因为奶奶死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客观而平淡。而那时候的我，已经难过得不行。

六岁的他也许还并不能太明白死亡到底是什么，他没感受过奶奶曾经对我那样的好，他甚至不知道曾经的奶奶也能跑能跳，也能陪着我踢键子打羽毛球。毕竟在他开始记事的时候，我们的奶奶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走路都没那么硬朗，老到不能再像小时候对我那样，夏天的夜里一把蒲扇轻轻地拍打在我的身上，像只有奶奶才会唱的摇篮曲；每天早上醒来，一定有一个圆鼓鼓，热滚滚的鸡蛋丢进了我的被窝里，有时候暖到脖子，有时候热到脸颊；奶奶还会偷偷给我买妈妈禁止我使用的指甲油，我们总是一起偷偷地涂然后又在妈妈回来之前又偷偷的擦掉；奶奶教我各种各样针法的刺绣，但是我总是因为画的不好，绣得也总是东倒西歪，她就看着我绣，自己在一旁偷着笑；她总是想着法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但是我还是最喜欢她做的软烧茄子，每次做我都能多吃两碗饭；她总是跟别人讲我有多好多好，每次我都害羞的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我从来都没有家里钥匙，因为无论任何时候，只要我回家，她就在家等我，我从来不用担心，回家会打不开门。第一次出远门是去读大学，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她声音哽咽一遍一遍地问我在学校过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我，不要舍不得买来吃，一定不能饿着自己。然后说，奶奶好想你。我坐在宿舍的床上，拿着手机，泪流满面。把室友都吓了一跳，刚还兴高采烈的说要给奶奶打电话，怎么哭成这样了。

【贰】

弟弟把我带到奶奶的灵前，在这之前，我以为我已经成熟到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奶奶的离开，但是看到她遗像的那一霎那，不舍和难过还是喷涌而来，一切就好像她还是坐在门前等着我回家一样。

我叫她，可是她怎么都不理我，我想她一定是生我的气了，她要走，我都没有来得及送她。以前无论奶奶再怎么生气，都不会真的不理我的，只要我不停地叫她，她就会笑，会假装很气愤的说“不要叫我”，说完又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这一次，她可能真的生气了，这么久都不理我。

我就跪在她的灵前，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越哭越伤心，弟弟跪下来陪我烧纸钱，看着我哭给我递纸，他问我为什么一直哭？我抽泣着哭的更伤心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人的悲伤，一被关心和问及，极力掩饰的坚强就会瞬间崩塌。

彼时的爸爸妈妈叔叔伯伯哥哥姐姐们在我的身边来来往往，为葬礼不停的忙碌着，哥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姐姐和姑姑也来陪着我跪，陪着我烧纸，她们没有想对我说什么，因为她们知道我在哭什么，这个答案我只需要告诉弟弟。我为什么哭？因为我也再也没有奶奶了，她再也听不见我叫她，也再不会答应我了。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跪了多久，直到道士过来开始设坛，我才被弟弟拉起来，小小的他他，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那一刻，就像寒夜里一杯热茶暖进了心底。平日里，我总是各种威逼利诱他拥抱我，这一次，他却主动在这样的时候，给我了他瘦瘦小小的肩膀。（我亲爱的弟弟，虽然年幼的你，不能理解我此时的悲伤，但是姐姐真的觉得很幸运，有你做我的弟弟。）

大人们都对我说，奶奶走的时候很难受，奶奶已经太老了，对于她来说，她在这个世界的离去其实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新生。我们都应该祝福她。我走进奶奶的房间，奶奶用过的东西还没有全部烧完，我坐在奶奶曾经睡过如今已经空空如也的床边，一遍一遍的叫着她，我想，也许，她还没走，她还听得见。

【叁】

我曾祈求各路神仙，保佑我的奶奶长命百岁。奶奶要等我长大，等我有能力给她一切最好的。

可是事实上，真的等我长大以后，我发现其实我并不能给她什么，她咬不动，吃不得，跑不动了，连从床上坐起来都需要人搀扶了，而我却工作在离她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连陪伴都无法给她。

她陪我长大，我却不能守着她变老。

过去的我总想着等我长大了，就给她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带她去很多很多地方，可是真的等我长大了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那些地方，吃那些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