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夜浓了,风起了
寒冷的冬季抱着炉火打盹
昏黄的灯光照在阴暗的小巷
一个行人走过,声轻如云
冷冷的空气呼出袅绕的白雾
与生锈的乌黑的烟斗纠缠不清
青石的台阶上坐着苍老的沉默的
长者,那流动的沟壑,交错纵横
掩盖了脸的轮廓,唯有眼眸
睿智而炯炯有神,背脊弯曲的弧度
像一座亘古久远的隆起的山峰
他就这般坐着,等,等……
或许他在等迟来的月光穿过
庭院,拉长自己佝偻的背影
或许他在等躲在暗角的不露真容的
小猫,发出轻轻的但迷人的叫声
然后“嗖”地翻过墙头,远去
也或许,他在祈求心中的雪
遮住这个寒冷冬季裸露的黄土
他羸弱的单薄的身子顶着
冷冽,干燥,狂暴的风
站起身来,似乎不耐漫长的等待
手中的烟斗,火光已灭,意料中
落寞的神情,一扫而空
他望向远处的地方,漆黑一片
只诡异地有几点磷火在跳动
那是一处坟墓,荒芜,阴森,乱草蓬松
他正值壮年的儿子,埋葬在那里
与他同床共枕四十年的老妻
也被死神俘虏,走后一口薄棺而已
而他行将入土的残躯,还兀自
在这个郁郁的世界,颤巍巍
这一刻,他原本模糊的脸更显朦胧
他仿佛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
他想到了当年自己怎样用牛车拉回
美丽的新娘,怎样有了胖嘟嘟的骨肉
怎样在黄昏下劳作,牵着手,一起放歌
怎样爱,怎样欢乐,怎样无虑无忧
他是一辈子的安顺良民
到头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也只有破旧的茅屋陪伴着他了
他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而一切都将归于夜的虚无了么
他长长叹一口气:都没有了
他的目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萧索
比冬季的落叶都要萧索
他浑身似在发抖,凄凄地呜咽
这个坚强的男人第一次流泪
轻柔的月光终于洒下凄清的光幕
照在他蜡黄的脸上,无尽的感伤
可是谁在意呢?人生经不起岁月的蹉跎
经不起花开花又落,更经不起死亡
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他的孤独无人懂得
他本身就是个悲剧——他就是我们
2009.12.20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