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姐

幺姐是哥哥的前女友。听说是家里最小的妹妹,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宝,哥哥姐姐把她宠上了天。农村长大的幺姐,是村里难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姑娘。十七八岁初长成,来家里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

幺姐今年三十八,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已是两个孩子的奶奶。父母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收了人家的十斤白酒和五千块钱,欢天喜地把她嫁给了邻村从未见过面的男子。

她那沉默寡言的丈夫有口吃,看上去本分老实,打老婆却从不含糊,每天必大醉而归,醉了以后拎出老婆孩子,拳打脚踢,惨叫连天。可见憨厚老实之类的人和家暴并非绝缘。我想他未成家之前必没有这样的喜好,结婚后逐渐培养起这样的嗜好。他把幺姐当成不会逃离的附属品,以发泄口吃带来的自卑或其他。他们之间必然没有爱情。

幺姐给我说起这些痛苦的过去,脸上没有一丝难过的神色。她就在丈夫的暴力威胁生了两个孩子,被家暴打流产一次。为什么不早点选择离婚呢?幺姐笑了,以五六十岁村妇的口吻说,有了孩子,忍忍就过去了,别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离婚会被别人笑话的,怕婆家在村里抬不起头。我惊讶于她为别人口舌眼光所付出的牺牲。她的人生悲剧,不正是自己父母一手造成的么。这女人愚蠢至极。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幺姐在三十六岁的时候离婚了,闹得很大,那无耻丈夫扬言看到她要杀了她。她整天胆颤心惊,躲在出租屋里不敢出门。没多少文化的她,一个人跑去法院起诉离婚。逆来顺受这么多年,终于开窍了,想为自己的人生拼一把。因为她认识了哥哥,遇到了爱情。我听了两位当事人的说法,她觉得哥哥才是她要嫁的人,可是哥哥不喜欢他。她轰轰烈烈离了婚,一年之后拿着一纸判决来找哥哥。我惊讶于她的勇气。经历了这么多在我看来痛不欲生的事之后,她略显憔悴的脸庞仍能绽放由心的笑颜。

我很同情她,希望哥哥能够接受她,以哥哥的为人,定能给她温暖的家,从此免受伤痛。哥哥是个犟脾气,说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无疑,他俩对自己的爱情有自己的坚守。相比之下,我更佩服幺姐,她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短暂的相处之后,两人分手了。幺姐背上简单行囊,先是在市里租了个简陋的平房,每天挑着时令水果走街串巷。后来一个人去了南宁,在菜市场卖面条,有了一些积蓄后又去了深圳,现在在一家玩具厂做工。

颠沛流离的生活并未将她打垮,她仍然喜欢哥哥,即使知道哥哥不喜欢他。她拒绝了很多条件比哥哥好的男子。原来的她,过得小心翼翼,担心别人的眼光,默默忍受暴力也不敢离婚。现在的她,抛弃陈旧观念,学会了尊重自己,享受有尊严的生活。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她的看法。

工作以后,发现奇葩的人和事太多太多,不如意的事让自己越来越不自信。昨天看到幺姐朋友圈新动态,她把孩子接过去跟她在深圳一起生活,和孩子在海边游玩的照片看起来很幸福。和幺姐的坚韧比起来,我的脆弱简直矫情。

幺姐没有多少文化,在那些痛苦的经历中,我同情她,也有恨铁不成刚的气愤。我想,是不是因为文化不高,所以才会对悲剧的人生不那么敏感。可我错了,每个人都本能的趋利避害,都讨厌令人痛苦的事。只不过有些人承受能力强一些,将痛苦付诸笑谈,像幺姐一样。而有些人心里脆弱一些,将痛苦放大来折磨自己。

朋友曾说过,我们这代读书人,自持一种知识分子的清高。个人觉得这种清高大部分来自于学校习来的价值观,然而却不是社会竞争环境中通行的观念。我们疑惑了,手足无措了,最后退缩了。像幺姐那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不会饿死自己,她从底层一步步走来,早已对生活的苦难泰然自若,却不甘贫苦,坚守信念,用百折不挠的精神打开了人生的新世界。我佩服幺姐。

我们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却对未来充满疑虑和恐惧,畏首不前,不敢去探索未知的精彩。这么一对比,我们还不如一个小学毕业的农村妇女。即使前路荆棘密布,不去闯一闯,哪会知道自己会有多么了不起呢?

如今的幺姐,笑起来还会看到眼睛里有天真稚气的神采。遭受到这许多的悲痛,仍然保存着这一份独特的品质。衷心希望她能过得幸福,不倚靠任何人,仍然能够过得快乐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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