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现在是凌晨接近一点钟，我在想一碗过桥米线。
吃过过桥米线的朋友都知道，店家墙面上都会有一段关于过桥米线的传说。文字加上绘画，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传说云南蒙自县有一处叫做南湖的地方，风景秀美，天杰地灵。
有位杨姓秀才经常去湖心亭中读书，孜孜不倦。他的妻子蕙质兰心，每天都要给丈夫送饭。有天，看见丈夫为书消得人憔悴，妻子心疼不已。于是，她用砂锅炖了鸡汤给丈夫送去滋补身体，嘱咐丈夫一定要趁热食用。说罢回家忙活农务了。
待她从家中再返湖心亭收拾碗筷时，发现丈夫废寝忘食，砂锅里的食物原封未动。妻子嗔怪，想把砂锅带回去温热，手碰到砂锅时，却发觉仍有余热。原来，汤表面由于覆盖了一层鸡油，再加上陶土器皿有保温的特性，热量竟能迟迟不散去。
秀外慧中的妻子发现新大陆般，尝试用这种方法保温，而后不断创新，把米线，蔬菜，肉片，豆子等五谷杂粮放在鸡汤中，带给书生享用。书生夸赞色味俱佳，回味无穷。
在妻子的鼓励下，书生更加奋发图强。后来，书生参加考试，一举成为了状元。妻子每日送饭的事迹成为美谈。这种烹制方法也得以广泛传播。
有人请教这道菜的名称，妻子思忖片刻，答曰：就叫过桥米线吧。
因为，从她家到湖心亭，需要经过一座小桥。
这传说温暖有趣感人。每每坐在店里，我都会浏览一番。
它赋予了过桥米线一种特别的意义，让我明白，过桥米线，不仅仅是一碗米线。
二
第一次吃过桥米线，是四年前，在大拇指广场三楼。
那会儿，我们正在攒房子首付，经济窘迫，为了省钱，我和他租住在靠近大拇指广场的一个小阁楼里。
阁楼设计的很精巧，被房东巧妙地隔成复式，通过木质小楼梯可以自由上下。更神奇的是，我们拥有一个空中院子，院子里可以晒被子，可以种花养菜，可以喝啤酒吃烧烤。
住在阁楼里虽然冬冷夏热，但是乐趣无穷。
我们经常在院子里吹风，晒太阳。视野极好，站在院子里就可以看到远方的建筑，奔流不息的车流，落日的余晖，来来往往的行人。
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是丰富多彩。
近水楼台，下班后没事儿我们就去大拇指广场溜达玩耍。
那天是过桥米线第一天开张。束着高高马尾的小姑娘在门口热情喊着：欢迎光临！
“去尝一尝？”我问他。
“尝尝就尝尝！”
排队，进店。我们都点了番茄味的米线。
等了片刻，小姑娘端来米线，微笑着，清脆娴熟地告诉我们:往砂锅里先放肉类，然后放鹌鹑蛋，最后放蔬菜。再贴心嘱咐一句：小心砂锅烫。
把肉块，鸡柳放进砂锅，然后再用筷子轻轻拨动，砂锅里嗤嗤作响。我跟他打趣道，美食，真是一种瞬息的毁灭艺术。他笑笑，不可置否。
闻起来香气浓郁，吃起来味道鲜美。自从吃上第一碗过桥米线，我对它的喜爱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仅美味，而且价廉啊。相对于商场里动辄几百元一顿的大餐，过桥米线对我们来说是首选。恩，攒钱，买房！
俩人一起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有次吃完晚饭，因为一件小事，我们俩吵架了。我从阁楼里跑出来，心情低落到极点。
沿着小路，我慢慢走到了大拇指广场。心里有各种失落委屈，还有对他的各种不满：不会哄人，不会浪漫，不会嘘寒问暖。
走路时，步子迈得格外沉重。快走进超市时，手一下子被人拉住了，我惊了一下，抬头一看，原来是他。
他有些生气，说：笨蛋，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你竟然没发觉，万一是坏人跟踪你怎么办？
我余气未消，不想理他。
他拉着我的手不放开。声音里温柔了一些，说：走路也累了，去吃米线吧。不由分说，拉我去了三楼。
还是点了番茄味的。当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来时，他习惯性的把韭菜放到自己的碗里，再把他的鸡柳放到我的碗里。看到他这细微的动作，我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我从小不敢吃韭菜的。爱吃鸡柳。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会成为一种习惯，一种默契。就像左手跟右手。其实本无需多言，所谓的浪漫也是多此一举。
后来，我们结婚了，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经济上也宽松了一些，偶尔可以去外面吃大餐，但再怎么山珍海味，也抵不过一碗过桥米线带给我的满足。
三
这家过桥米线配有熟豆子。可以把豆子放在砂锅里和米线一起吃，也可以单独享用。我都是吃完米线再拿豆子当零食吃的。不放入砂锅里，不浸入汤中，口感才脆，味道才香。
这是童年的味道。
记忆里，二月二，姥姥在灶前给我炒豆子。她一边往灶里放柴火，一边拉风箱，还要时不时起身翻炒着锅里的小豆子。我就在旁边垂涎欲滴。豆子熟后，姥姥抓起一把放在粗糙的手里，帮我吹凉，然后递给我。温暖的笑：来，吃完再问姥姥要！
姥姥高高的个儿，爱干净。穿着斜襟棉袄，一尘不染。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布满皱纹的鸭蛋脸一直带着微笑。
她家院子里养着好多鸡鸭，我最喜欢帮她去鸡窝里取鸡蛋，捧着热乎乎的鸡蛋递给姥姥，姥姥眉开眼笑，夸我：菲菲长大了，可以帮姥姥干活啦。我听了心里甜蜜蜜，然后再让自己更像个大孩子一样，拿着簸箕，去外面草垛里取草。
姥姥家没有钟表。每天早上听见公鸡打鸣，她就起床，烧火，做饭。我喜欢吃葱油面，她不厌其烦顿顿给我做着吃。和面，剁葱花，擀面杖在面团上翻来滚去像变魔术一样，一会儿热腾腾的油饼就出锅了。
我小时候顽皮捣蛋爱哭闹，很不喜人见。有次拔了邻居地里的胡萝卜，邻居大妈愤愤找上门来。我自知做错了事情，躲进里屋不敢出来。
我听见姥姥跟那人说，她只是个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大声嚷嚷，别吓着她。后来姥姥赔她一些钱了事。但是姥姥自始至终，没有埋怨过我半句。她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抚摸着我的头说：想吃胡萝卜，跟姥姥说，姥姥给你买，但是不要拔别人地里的。
我的童年大部分时光是孤独的。姥姥像一片绿洲，给了我最温情的关爱。她爱我，也教会我去怎样去爱一个人。
姥姥经常头疼。那年我6岁，读一年级。爸爸妈妈给我的零花钱，我都攒起来。
那会儿穿着一个绿色的毛衣，毛衣前面有一个口袋。我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放在口袋里。因为有5分，一角的硬币，担心跑跳时会丢掉，我自己拿着针线，笨拙地把口袋口缝的很小。
等攒到十几块钱，我给姥姥，说，姥姥，去买头疼药吧。我天真地以为，等姥姥买药吃了，头就不会疼了。
那一刻姥姥笑得很开心，满脸的皱纹像岁月的年轮。
中考前夕，姥姥病了，查出来时已是肝癌晚期。我只能看着她被病疼折磨着，却不能减轻他的痛苦。记得那天下雨，我望着窗外，双手紧握，心里空洞，失落，想哭，却无泪。那种心情，难以言说。长大后，才知道，那叫无力感。
有天清晨，我在小区里跑步。看见前面一位老人在快走。那高高的身影，花白的头发，像极了姥姥。我不由自主加快脚步追上去。等追上老人后，才意识到姥姥已经离去十几年。失望，想念，刹那间我已泪如雨下。我以为我已淡忘，殊不知，那份感情一直藏在心底，越来越深沉，就像放橡木桶里的红酒，越来越醇浓。
十几年过去了，我好想让你看看我长大后的样子。
当年的留着短发的假小子，如今已长发飘飘。
当年不听话不懂事的孩子，如今已经知冷暖懂悲欢。
可是，爱是不会失去的，我知道，你无论到了哪个时空，都会爱我。
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
四
重温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时，听到这么一段台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不会过期的东西有好多。
比如，我吃过的过桥米线，它的味道不会过期，似记忆，源远流长。
还有，爱不会过期。无论这份爱是在前生，今生，还是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