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青青。
青青今日起得很早,当淡淡的朝阳将浅金色的光霞吹过她窗前时,她已经推门而出,盈盈地立在柳树下。
她披着一袭青色的衣裳,晨间的微风在她的裙袂之旁飞来舞去,似乎想要吸引她那美丽的一个凝眸。
只是她似乎有些忧愁,那微蹙的眉间好似有云雾轻绕。她立在柳树下,小池旁,怔怔地注视着水里的浮萍。
家里人似乎起得更早一些,奔来跑去的,个个喜气洋洋。
青青明天就要出嫁了。
未来的夫君是东门外十里坡旁傅家的二少爷,那个听说才气横溢却又非常风流的少年。一晚上亲戚家的姑娘都赖在她的小屋里唧唧喳喳不肯离去,满眼满面都是羡慕的光彩。从那些莺莺燕燕的少女轻艳的唇间吐出那个未来夫君的名,她为何听来如此陌生?她怎么有些怅惘、有些不安、有些不快乐?
“小姐,傅家送喜服来了!”小叶子快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啊,大家都在为她高兴,为她喜悦。那个东门外十里坡旁傅家的二少爷,那个才气横溢又俊俏的少年郎,也许这十里之内待字闺中的少女都要艳羡她几分吧?
她幽幽地叹口气,回转过身来。
一个人立在她的窗下,正用灼灼的目光望着她。
她的心突然象被火烧了一般。这又是为何?他不过是个孩子……
小白。
沉默寡言的洗剑童。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衫。他的眉很长,眼很大,唇很薄。
她很少和他说话,他是父亲的洗剑童,而她却害怕那剑刺骨的杀气,于是她很少去那间小小的剑庐。
直到那一天,他从池边走过,她却在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脚一滑,慌乱之中她扯住了他的衣袖,嘶拉一声他原本就不结实的衣衫破了,露出他瘦小却坚硬的肩膀。
她记得她的脸立刻飞上两朵红霞,盈盈地立直身来,却不知说些什么。他只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也不说话。
她望着他的侧影,突然觉得他苍白的脸非常好看,他的眉秀气如同柳叶,低垂的眼睫象一把张开的羽扇,紧闭的唇却有着柔软的线条,只有那挺直的鼻似乎写着他内心的坚硬。她看着他的侧脸,有一霎时间的呆怔。
然后,他猛地抬起脸来,望向她。那种目光,象喷出的烈火一般在她的面上转了一转,把她惊得退了几步。
他又垂下头去,抬腿欲走。
她突然叫了出来,声音是自己都感觉非常奇异的温柔:“小白,我帮你缝衣吧。”
她以为他会拒绝。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不曾说话,在她为他缝衣的时候,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但她知道,他在注视着她那双纤纤的手,抚过他那发白的衣,轻柔得好似梦一场。她叹息着,为他披上缝好的衣,他细细地抚摸了一遍那密密的针脚,然后抬起头望向她。她才悚然发觉,他的眼是那样的亮,让她有好一阵子的晕眩,她突然感觉好象自己在做着一场梦,在梦里她迷失了方向,他的眼,在她的梦里突然升起,照亮了她的迷路。
她很奇怪自己的这种感觉。他还是个孩子呀,一个比自己年幼八岁的孩子呀。为什么会让她有这种晕眩的感觉?
青青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问他:“小白,你在做什么?”
小白那娟秀的面庞上细细地排着一些汗珠,他的眼只亮亮地凝视着她,直至看到她心乱。
然后,他突然开口,声音很稚嫩,却一字一句:
“你,真的要嫁了吗?”
她望着他,那柳叶般的眉,羽扇般的睫毛,星光般的眼神,甜梦般的嘴唇,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要伸手去轻抚一下他的脸,可是她的手却颤颤地握紧了。
“嫁给那个傅家二少爷吗?”他执着地问她。
她只望着他,内心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是不可改变的吗?”他继续问,眼神里出现了少有的哀伤与幽怨。
她看出来了,她悚然一惊:他还是个孩子呀。
她也低垂下了眼帘,然后给他一个明媚的浅笑:“不错,我要出嫁了,是不可改变的了。”她的青色的裙袂在晨风中似乎吹得悠悠晃动,“你不恭喜我么?”她问,最后的声音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情绪到了渐渐消散的结局。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很有力地看她一眼,复又垂下头去,默默地离开了。
青青没有去看他的背影,因为突然有种怯懦,怕看到他那孤单而瘦小的身影,那件洗得发白的衣衫上还留有她呼吸的余香;突然也有种失落,此去东门外十里坡,何日才再能看到他执剑的姿势和孤峭的身影?
午
青青是突然下定决心的。
她甩下那一袭红艳艳的霓裳,避开所有人的眼睛,偷偷地向剑庐跑去。
青青第一次这样轻灵地跑着,她微微有些气喘,露水般的小汗珠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滑动着,她觉到从未有过的心跳和紧张,她甚至有些兴奋,她的眼也亮起来,象茵茵草地间那朵朵黄灿灿的小花一样鲜亮夺目。她纤巧的足穿着白色的罗袜,青色的绮罗靴,在翻飞的裙间奔跑着,象是浪花里飞扬的歌……
剑庐近在咫尺了。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刹得急所以一个小小的趔趄。
她立着,凝望着那小小的一角。
剑庐,青砖砌成的小屋,看上去有些寒意,即使是在这暖暖的春天里。她知道,在那淡淡的毫不动容的剑庐里,收藏着父亲心爱的剑。但她从来没有进去过,她害怕剑的锐气,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胆大而坚强的女孩子,她无法想象剑是怎么样的飞扬与冷酷。
但今天,她还是来了。
为着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原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向那个方向走去。
剑庐渐渐近了,她的心跳亦加速。
剑庐深青色的门,旁边坐着一个人,正遥望着远方。
青青想:为什么那个人看上去如此熟悉,好象曾经相识?但我从来没见过他啊。
那个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他的侧面看上去似乎很忧郁,脸色很苍白,他的眉秀气如同柳叶,低垂的眼睫象一把张开的羽扇,紧闭的唇却有着柔软的线条,只有那挺直的鼻似乎写着他内心的坚硬。
青青心里悚然一惊:小白?!这个人怎么长得这么象小白?他是小白的长兄么?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小白有家人,小白是个孤儿呀。
她悄悄地走近他,凝注着他的侧影。她突然发现了他和小白的不同。小白的侧影是一种近乎孤僻的冷漠,而他的,则是一种温柔的忧伤,也许,小白长大了,心里受过伤了,就会是他这副模样吧?
他突然转过头来,目光与猝不及防的她相撞。她飞快地转开她近乎贪心而放肆的注视,脸上的红霞倏地散开在整个面颊之上。
他望向她,突然微笑了,目光之中是一种让她无法理解的宽慰和似乎早就在他掌握之中的自信。“你来了么?”
青青觉得很奇怪,他认识她吗?他怎么知道她会来?她抬起眼来疑惑地看他,他却在微笑着,温暖的笑容如同初春的阳光,那样的灿烂,那样的令人陶醉。
他站起身来,他的身形很瘦削,却给人很有力的感觉。他走近她,她竟痴呆得忘记回避,她突然发现他那洗得发白的衣上竟也有着排得细细的针脚痕迹:那是哪一个细心的女子替他织的衣?
她已经忘记自己居然可以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得这样近,近得看到他肩头那细细的针脚;近得听到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近得感受到他热湿的气息……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柔软的发滑过他的面颊。她的眼里迷雾似地,接住了他清亮如星的目光,她居然看到在他的瞳孔里有了她的身影,那样的纤小,自己的表情似乎又是那样的迷惑,好象置身在一场梦里,所见的只有他清亮的眼,在指引着她……
他的目光笼罩着她,似乎要将她整个包裹到他的怀里。他缓缓抬起手来,用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光洁的额头,抚过她柔软的发,抚过她娇嫩的肌肤,抚过她颤栗的眼。
青青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她似乎已无法承受他这样的轻抚和充满了爱慕的注视,她情不自禁地阖上了双眼,那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如同在雨珠轻打下的花瓣。
他在她耳边轻声问:“我,可以吻你吗,青青?”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为何知道她的名字,也来不及思索一个即将嫁人的大家闺秀如何能够让一个陌生的男子亲吻她纯洁的唇,她来不及,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思想的能力。
他的唇吻上了她的,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如同春天小河边低垂的柳枝轻滑过水面,又似呢喃的燕双飞时轻剪的翅掠过云尖……
青青好象飞上了云宵,从来没有的快乐使她似乎变成了一只鸟,那样自由自在地翱翔。她感受到他的爱,从他的柔软的唇传递过来的爱,她忍不住轻吟着,一个人的名字:
“小——白——”
小白?!
她蓦地惊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用力地将他推开。自己踉踉跄跄地差点儿跌倒。
天哪,我做了什么?!
青青在心里对着自己呼喊。
我怎么会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这样亲密?
我怎么会喊出“小白”的名字?!
她怔怔地立着,完全陷入了一片惶惑之中。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衣衫的男子,依然微笑着,似乎还更增加了一丝欣慰。他望着她,那样洁白和细腻的肌肤,那样美丽和温柔的眼睛,那样芬芳和妩媚的秀发,那样甜蜜和柔软的嘴唇,那样娇小和轻盈的身躯,那样无助和迷惑的表情……她立在那里,俏丽如一株河边轻摇的柳,明艳似一颗阳光下旋转的钻石,柔润若一串月影中闪烁的珍珠……
这样的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青青,当他吻上她的唇时她居然叫出了“小白”的名字。
他的眼里是已经极至的快乐,却用一种无望的忧伤来流露。他还能做些什么呢?只能看着她如同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跳开,沉浸到她的迷茫之中。他看着她微蹙的眉,多么想轻轻替她抚平,再将她颤栗的身体揽入怀中,再低声地告诉她所有的故事使她的疑惑与痛苦烟消云散。
可是,他已无能为力。他似乎已经觉到心口撕裂般的疼痛,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吧?就是这个永远与她诀别的时刻。他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看着她惊惧地瞅他一眼,然后飞跑而去,她的身体在青色的衣里,衣上有黄色的绣花象星星一样在他眼里闪亮着,闪亮着……
他痛苦地低呼一声,垂下了他的头。他的衣上,似乎还留有她的暗香;他的指尖,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他的唇上,似乎还留有她的芬芳。甚至是这剑庐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她的气息,让这原本冰冷的剑庐也似乎变得温情脉脉。
然而,这一切又有何用?她已然离他而去了,这样的离开,是永恒的,也是无可挽回的。她即将嫁给的那个人,会给他幸福吗?
一想到那个即将迎娶她、即将拥她入怀、即将携她之手终老的男人,他就浑身地刺痛。他们谁也不明白自己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也只换来了她的一个吻。那个男人,那个东城外十里坡的傅家少爷,他又何德何福,换得她一生的厮守?!
青青!青青!!
他低呼着她的名,暮色渐深,他孤独的身影似乎沉入了亘古的黑暗与静默之中……
夜
入夜了,大门廊上的最后一盏红灯笼也已挂好。
兴奋了一整天的人们渐渐平息了他们的热情,似乎要积蓄着力量准备明日的狂欢。
小叶子也累得够呛,但她还是精神抖擞地替小姐整理嫁妆。明天就要随着小姐一起嫁到傅家去了,想到那个风流倜傥的傅家少爷,她的心就忍不住砰砰地跳,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会给小姐带来幸福吗?那么会给我带来什么呢?一想到这里,小叶子的心跳得更快了,好象脸都要羞红了似的慌不迭藏到怀里。
不过,小叶子有一件事总弄不明白。多少人都为小姐的这桩婚事高兴,可是小姐本人却似乎不是很开心。尤其是今天,上午很是精神恍惚的样子,到了下午还失踪了很久,快到黄昏的时候才瞧见她,脸色苍白得好吓人,目光闪烁不定的,好象有重重的心事。哪里象第二天就要嫁人的快乐新娘?
她偷偷瞥一眼独倚在窗前的小姐,她坐在那里发呆已经好久了,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对那样一位夫君,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门,轻轻地敲了几声。
小叶子开门来看,守门人低声说:“是西奚村的王大娘来给小姐贺喜来了。”
王大娘?小叶子吃了一惊。
她来做什么?小姐又不认识她。
王大娘。
这可是个远近闻名的人物。
听说她是会仙术的,可是具体如何谁也没瞧见过。只知道她素来相当地神秘,深居简出,从不与人打交道。
她如何来这里给小姐贺喜?也许她算到小姐这桩婚事是天上人间的绝配,特地来恭喜的?
想到此,小叶子禁不住眉开眼笑起来,招呼守门人:“那快请她进来吧。”
“王大娘说,想请小姐到河边一坐。”守门人有些神神秘秘地说。
小叶子眉头一皱,刚想说话,青青盈盈地从房内走来,轻声道:“我过去见见她,你就在这里等我。”
青青从小叶子身边走过,小叶子突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小姐的身形轻盈得有如飘似地从她身边掠过,那似乎是太过轻盈,无声无息,就象那月光里闪过的一道阴影。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感觉从何而来,只看着小姐的背影向河边飘去,那青色的衣在月光下流淌着,淡淡的黄色的绣花如同天际闪烁的星,只是不知何时涌来的轻雾,让一切都笼罩在迷茫之中。
小叶子好象身临着一种梦境。
青青来到河边。
背光的杨柳树下坐着一个白发妇人,正用炯炯的眼光看着她走来。
那个就是神秘的王大娘么?
那个听说会呼风唤雨施展仙术的女人。
青青觉得她其貌不扬,实在看不出她奇异在什么地方。只是她的目光,亮得惊人,似乎可以刺破这墨的夜色,直刺入青青的心底深处。
青青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一直在打量着她,从头到脚,似乎要看清楚青青的每一丝每一缕。
然后,她桀桀地笑了,笑声很哑,
“青青小姐么?”
青青抬起头来迎接她的目光。
“你认识一个叫小白的孩子么?”王大娘问。
小白?青青梦呓似地念着他的名字,一个多么奇怪的名字,怎么会在她的口中出现?
王大娘突然伸过手来握住青青,如同老鹰抓住了小鸡似的,将她牵到河边,嘶着声音道: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认识他,一个小小的孤儿,一个无名的洗剑童。而我,为什么又要在你新婚之前夜来找你和你说起他?你和我,素不相识。”
青青不语,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似乎预知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将在她身上发生。她的手也倏间变得潮湿并且冰凉。
那个叫小白的孩子今天中午突然过来找我。我本不想见他,因为我讨厌见人,尤其是陌生的年轻人。
但是当我从窗缝里瞅见他,他呆呆地立在我门外,看上去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虚弱,可是他的脸又是那样的执拗,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的坚定,似乎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态度。我突然有种很莫明其妙的感觉,我应该去见他。
然后,我便开了门,请他进来。
我用了请字。对,我从来没有这样恭敬地迎接一个人,更何况他还是个我本来很讨厌的陌生年轻人。
他进来,坐下了,喝了口水。然后他问我是不是真的懂得仙术。我还没开口,他便非常急促地说他知道我肯定会的。
说实话,他的语气让我有一点点的震惊。他颤抖的声调、他狂热的感情,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年纪。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陷入如此的状态,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呀。
他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位小姐。当我第一次听到这样一个孩子说“爱”的时候,我居然没有觉得好笑。因为他的表情是那样的神圣和肃穆,让我几乎无法在他的面前对他的表白有着任何的怀疑。我突然有点好奇,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见过太多的世面,但这次我真的有点好奇:是哪家的姑娘让这样一个孩子甘愿付出他的真心爱恋?
他告诉了我你的名字,然后向我提出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要求,你永远也猜不到他的要求是什么,如果不是我老太婆实在忍不住跑来告诉你。
他请求我,让他迅速长大,变成和你一般年纪的少年。这样他便可以有资格将你追回来。
我失笑了,我对他说:孩子,这个青青姑娘真的值得让你超越时光去追赶吗?
他不语,只是眼光里的坚定让我一阵叹息。
我冷下脸来,告诉他:我王大娘的确可以让你迅速长大,可是――天下没有任何事情是如此的轻易。你超越时间,你必然要受到时间的惩罚,你要付出你的代价。
他只是望着我。
我于是说:你可以变成和青青一样年纪的人,可是这只能维持一个下午,到了晚上,你就会迅速衰老,如同你一步跨越了从少年到青年的历程,你必定也要一步跨越从青年到老年的历程。你还愿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的脸刷地白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你们年轻人总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可以翻天覆地。他也是如此,他以为凭他的信念便可以感天动地,换取和你一生的幸福。可是,自然又岂是可以违背的?如果要违背,伤得最深的人只有那个违背自然的人。
我见他低头不语,浑身都在颤抖,我便笑了,告诉他:走吧,年轻人,爱情是什么?哪里值得你付出如此穷尽一生的代价?即使你这般地付出,那位小姐也不一定能够明白,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我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王大娘,请你替我施展仙术吧,我已经决定了,我愿意!
我很吃惊,转过身来,呆呆地望向他。
他的眼神似乎在遥望着远方一般地迷离:我爱她,真的爱她,哪怕用一辈子来换取和她牵手的一个短暂的下午,我也愿意!――
我骂他,甚至想把他打出去,因为我觉得这实在太荒谬,我怕他会后悔,可是他始终都不肯走,他的执拗是我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的。
于是我对自己说:好吧,管他呢,这是他的选择,我替他操什么心?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不说你想必也知道了。
他在黄昏的时候拖着疲惫的脚步来找我。他的样子已经渐渐显出苍老,但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的亮,就象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
我问他:你有没有后悔,此时此刻?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遥望天空,神情依然是那样的坚定。于是我明白了,他绝不会为他的选择而后悔。这是已经注定了的结局吧?
王大娘看着青青,看着她渐渐苍白的脸,看着她悄悄握紧了她纤小的拳头,看着她的眼由迷茫转为震惊又转为悲恸而现在又慢慢沉静下来,如同深深的海一样看不清她内心的波澜。
“我老太婆实在忍不住要跑来告诉你,起码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男孩,他为你,付出了穷尽一生的代价,来换取和你一刻的牵手。我原本不相信爱情,觉得这是世间的痴男怨女能够做出的最傻的事情。可是如今,我好象真的看到了一种魔力,这种魔力即使是我的仙术也无法比拟,我真搞不清楚这种力量是从何处而来……”
青青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是那样的用力,把王大娘的话都惊回去了。青青对着她说,又似乎是对着夜空里的风说话,声音是那样的细小却又坚定:“带我去,带我去见他。”
尾声
某年某月某日的黄昏,有人曾经在西子湖畔的逍然亭见过这样一对白发苍苍的男女,手紧紧地相握,似乎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将他们分开,尽管看上去他们是那样的衰老,好象一阵风都可以将他们吹倒。从来没有看过这般恩爱的夫妻,经过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他们两眼。
有人觉得那位青衣的妻子眉眼之间依稀有着当年青青小姐的影子。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这距离青青的失踪才不过一年时光呀。
他们却毫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只双双相视微笑着,相携着手,翩翩然地消失在漫天的晚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