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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Z先生,大家公认的才子。爱玩儿各种乐器,喝两口酒就能即兴弹唱,又潇洒、又倜傥,没少招姑娘们喜欢。
10年前,从国内某著名音乐院校毕业后,很顺利就获得了留校任教的机会。想当年走艺考这条路时,被多少同学爸妈看不起,觉得他是文化课太差只好另谋出路。可留校任教的消息传开,又迅速被同一批爸妈捧起来夸,纷纷怒视自己的儿女:“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有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尽快门当户对结婚,最好一年之内就生孩子,一家人保持整整齐齐。在父母眼中,这是标准的成长路径,至于其他的,纯属瞎扯淡!
可他的口头禅偏偏是:“我最烦别人管我。”的确,Z先生也是在这句口头禅指引下,勉强上了两年班,便毅然辞去了学校的工作,一心搞音乐。那些年头的他,风华正茂,体力正旺,机会大把,明天充满了一万种可能。
与此同期,其他同学则挤破头考公务员,找关系进国企......为了工作、为了生计憋了满脸皱纹,都没少折腾。好在后来,他们基本上都像成功发射的卫星,按照既定轨道,虽然乏味,可安全地运行着,结婚生子、生二胎、一家人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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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Z先生突然回来了。
只有关系特别亲近的几个同学知道,是因为他父亲要做一个大手术,他卖掉了大城市的房子凑够了看病钱,想着就近照顾老人,利利索索跟出国的女朋友分了手,干脆归巢了。
当时,我们挺替他捏把汗。我们生活的城市,虽说是个省会,却土得掉渣。城里人哪个不知道,那个高端大气的音乐厅,为了撑场面,一贯都是临开场送票给附近的农民工弟兄。艺术根基这么渣渣的地方,他一个搞音乐的,咋混呢?
靠着专业上的口碑,他很快就找到了工作,不过有点儿东拼西凑。白天不定时,或者教学生练琴,或者去录音棚伴奏、编曲,晚上就固定在酒吧驻唱到深夜。按他的说法,现在工作时间这么灵活,反倒可以好好照顾家人了。
没想,父亲刚出院,母亲又要面临一场大手术。当然,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就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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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年前,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吃烧烤,他自己单挑了1斤多白酒,才露出醉意,话匣子干脆也打开了。
看起来再能“耍”、再能“闹”的人,其实都是装的。
他先是拿出手机,外放开到最大,播的都是当年他在央视和其他电视台录节目的现场视频,边看边回忆乱七八糟的琐事:谁爱装逼、谁人好......这些视频看完了,又开始播他在酒吧驻唱的一段录像:画面里,一群人像疯了一样,不停拿酒瓶朝一个人头上摔,酒瓶的爆裂声、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被砸的那个人呆呆站在那儿,只能捂着头,一股股血却止不住往外冒,那么廉价。
“这人绝对是得罪谁了!你看,我天天都在这环境驻唱。哪个客人喝晕了,就冲你叫唤骂你唱得烂,让你赶快滚下来。我每天一张口,就是各种烟啊雾啊往鼻子里钻,呛得胸闷。前两天,乐队一哥们儿,不知道啥怪病,一夜之间头发全掉光了。”
桌边儿的哥几个,也都愣了。我们以为搞音乐,可以安安静静弹弹琴、唱唱歌、录录音、挣挣钱,自由、乐呵,多让人羡慕。
可这年头,想挣钱,谁能不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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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天,他给我通了电话。说自己租的房子到期了,房东赶他中午必须搬出来,可他还没找到合适房子,看方不方便来我这儿借住几天。我这90坪的房子,还跟丈母娘一起,实在帮不了他。他爽快地打哈哈,说自己再找找。
再之后,我们好久也没联系。
那天喝酒的时候,他还说,特别想出国去深造深造音乐,这个城市实在呆不下去了,觉得连狗屎都不如。我也真心希望他能成行。
怎么说呢?我们都是为了生活,甘于被越来越多东西绑架的人,可谁不向往自由?他曾是我们的标杆和偶像,如果连他都因为追求自由而被生活逼跪了,无能的我们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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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无聊刷抖音,意外翻到了他的视频。30多岁的人了,还跟95后一样,视频里P得特嫩,又是玩儿配音、又是玩儿特效。我就是觉得,他并不是真心在玩儿这个游戏,只是凑凑热闹设法排解。至于排解的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咬牙付出了这么多,自私地希望,单身的他能再次远走高飞,踏实地带上自由一起。
我们贪婪地需要,一个身边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