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七影院前：市井隐逸，闾巷风流
旧日南七影院门前，有一小片空地，支了几个棋摊，还有一个小小的旧书摊。出卖多为二手书和过期刊物。一个外地老头，守着摊子，终日并无言语，只是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老头瘦筋筋的，两腮凹陷，形容颇近于语文课本插图里的杜甫。于是我便称之老杜。老杜有一个好处，就是无论你在那翻书翻上多久，他也没有一点意见，只是坐在小凳上抽烟，抬着头，眯着眼，目光看向不知哪里的远处。
那是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交接的时候。
当时的新华书店，还是不能自由看书的，你想要哪一本，要喊动柜台后嗑着瓜子的肥硕妇女起身，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嘟嘟囔囔地取下，丢给你。还没翻上两页，她便会呼喝：买不买？不买别乱翻！
所以老杜的书摊，大合我心。放学后，很可以去看一看。
譬如影视画刊之类，余亦多有流连，但是从来不买。摊上虽然都是过期的，但是亦有趣味，片刻功夫，可以看完厚厚一大叠，因为我只看图。有些还是有印象的，譬如秋官，何其倜傥，偏偏又带着点痞气，很是动人。还有赵雅芝，顾盼有情，仪态万千，直到今天，好像也不见老。
老杜既卖旧书，也收旧书，玉山的一些子小人书，就断送在那里了。唯有一套说岳全传，是心中至宝，没有舍得卖。但是今天也不全了。从老杜那里买走的书，看了几天，减上几毛钱，还能再卖还给他，这是他又一个好处。
但有时候，竟然有些收获，肯定是不会卖还给他的。譬如蔡志忠的漫画，最早就是在那儿看到，第一本是《论语》。人物造型生动有趣，对原文意旨的阐发也深入浅出，令人爱不释手。虽然语文课里也学过《论语》其中几篇，但是从来没有发现它可以这么好玩。于是找来完整的《论语》，囫囵读一读，竟也不是毫无收获。那一本薄薄的漫画，今天应该还在我的书柜里，它为我开辟了阅读的一个领域，令我感念。
还有一次，遇到一本没有封面的，目录里看到一篇《人，诗意的栖居》，略翻一翻，问怎么卖。老杜说，两块钱。余作吃惊状，说，哪里要两块？你看，书皮都没了！老杜不动声色，冷冷一哼，道，这是有意思的书啊——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主义！
这下我真的吃了一惊。老杜斜我一眼，又说：人活在言语之中，言语是人的存在之所；人在说话，话在说人。
说罢，又眯起眼，接着抽他的烟。
而另一个乐子——新书所没有的，就是你不知道书里会出现什么。譬如有人会在里面做笔记，勾勾画画之不足，还写上几句感想；也有人夹了什么在里面，当然大多很无聊。但有时候有小惊喜。
有次在某本书里，翻出一张姑娘的玉照，照片略略发黄，但形象清晰，大眼睛，麻花辫，清纯可人。照片背后还写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某某某，某年某月。
我拿给老杜看，老杜冷哼一声。我说，这里面有故事。老杜说，你买本书，就送给你。
这下，轮到我冷哼一声，还给老杜。
此间乐处，乐不可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