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北方,天气依然寒冷难耐。但总算又熬过了一个通宵达旦的期末。她望着自己满脸的痘痘和深陷的黑眼圈,叹息着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回来。同寝的人都急急忙忙地收拾好行李回家去了,她也不例外,考完试就回到宿舍收拾。但由于家太远,春运回家抢票又很困难,她没有抢到一考完就能回家的火车票,而且,她回一次家得在途中花费两三天,只能慢慢地等着火车一摇一摇地往家驶去。最后,她只抢到了放假后两天的票,这意味着,她得在这空空的宿舍,一个人待几晚了。
表面上,她是一个胆大的人,因为小时候毕竟见过很多血腥的场面,村里的屠宰场就在她家旁边,每天都会听见猪叫的声音,刚开始觉得刺耳,凄惨,撕心裂肺。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有时候,还会跟着大人去那看屠宰。那里宰得最多的是猪,偶尔有羊,狗被牵过来也在这里屠宰。而牛,则是很少的,但她也见过。
最初的最初,她很不忍心看到这些动物被屠宰,但每每表现出这种怜悯之心时总会被别人嘲笑,他们说,这就是他们的命,他们生来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命?弱肉强食吗?她心里很凉。她曾幼稚地想,以后不吃肉了,改吃素,这样便不残忍了,可是仔细一想,花草蔬食也是生命啊,吃他们难道不残忍?难道生命在这就有了贵贱之分?那喝水吧,但一碗水里也多好多细微的生命。越想越进入一个死角,索性,她什么也不管了,该吃肉吃肉,该喝水喝水,渐渐冷漠起来,见着血腥的场面也不眨一次眼,吞一下口水。
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孩,还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姑娘。独自来到几千里外的北方,即使表面再坚强,她的心里,也藏着一份怯弱。
北方的宿舍有暖气,很温暖,不像南方冬天的阴冷 。室友在的时候,或许是人流气息多些,她不觉寒冷,可如今,空空的宿舍,即使裹上厚厚棉被,她还是觉得寒冷难耐。整栋宿舍都很空,走廊的灯坏了几个,一片静谧,甚至吓人。她早早地躺下,只希望夜晚早点过去,只希望这两天早点过去,要是能一觉醒来就到家了,该多好,还没睡着她就开始做梦了。
滴答滴答,床边的挂框里的手表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华为手机原带的手机铃声响起,她一直没有换过铃声,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因为手机已经好久没有响起过铃声了,平时手机用得最多的就是往家里打电话,但通常都是自己打回去,于是也听不到自己的铃声。
她惊奇了一下,看是自己的一个老乡打来的,独在远方,老乡之间就像是抓住了一个稻草,能一起互相取暖,互相倾诉思家之情的群体。她想,那朋友不是买到票早回家去了吗?她揉揉还在迷糊的脑袋,拿起手机接听。
“喂,赶紧的,大家都在车站等着呢,你怎么还没来”。电话那头传来朋友焦急的声音,“哦,我马上就来。”,他们不是都走了吗,难道两天已经过去了?她虽然迷惑,还是拿着行李出发了 。
怎么是黑夜,票上写着是晚上八点的车,她一出门就觉得场景不对。现在学校虽然人少,但绝不会是这样的小路,不远处还分出两个岔路来。这样的结构,更像是南方家里那边的场景,种着水稻的水田,两边长满鸭子花的小路,可是见不到家里的大山,见不着那满山遍野的绿色。
走到岔路口,她凭着直觉踏上一条往外延伸的小路,她记得老师曾说,人生不怕犯错,遇到岔路口选择一条勇往直前,错了返回从新开始就好,不要一直停在原地,静止不动。她想了想,竟然笑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能这样自娱自乐。
看到手里的行李箱,才想到自己是要回家的,要是误了车,回家就又要耽搁了。她摸出包里的手机,拨打那个朋友的电话,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走错路。手机传来朋友的声音,“你怎么还没到啊,快点啊”,还没等她问该走那条路时,朋友已经说了,“你走左边那条路啊,我们等你”。她知道自己走错了,正转过身往回走,忽然觉得左边的路上有人影,很像她的朋友,模模糊糊,她看不清。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脚步很重,像有东西紧紧抓住自己的脚,不让自己走。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蟾蜍,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脚背。那凹凸不平的肉感,贴着自己的脚露出的脚踝部分,她觉得很凉,心里有丝冷颤。但还是很从容地去把它从自己脚上甩下去。可是,任凭她怎么使劲,那蟾蜍还是紧紧抓着它,甚至它的爪子还碰到了她的肉,有点痛。她随手抓起路边的一根枯枝,往蟾蜍身上捣着,她看见有红色的液体从蟾蜍的背上流出,它的舌头也因为脊柱的断裂而伸了出来,红色的液体滴到她的脚上,她觉得恶心死了。蟾蜍死了,终于离开了她的脚背。
她继续走,然而同样的感觉瞬间侵袭而来,不错,这次不是脚背,而是小腿和膝盖。她知道,一切都不对,为什么蟾蜍会找到自己,并赖在自己身上。她低下头,见到的是三只蟾蜍,正以抱大腿的方式抱着她。她寸步难行,即使隔着裤子,蟾蜍的紧贴,那种恐惧感,让她轻颤。她也想用刚才的方式,甩掉它们,但她害怕,她的腿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找我?”,她喊了出来,但不曾想到,竟然得到了回答。“你欠我们的”,哪里传来的声音,低沉,又像是呱呱的声响。“你明明不忍心,却一副冷漠的样子,机械地做着那些事,一针针插入我们的皮肉,分段我们的脊髓大脑,剥开我们的皮肤,还狠心地插着管,撕着肉,摘我们的心脏。”
一声声的控诉彻底让她奔溃,原来,她竞是这样残忍,而且,残忍之后,她竞没有一丝的内疚或感谢,而是漠然依旧。难怪,今日,会是这样。
她读的是医学专业,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够抵挡内心的亏欠,对实验动物的内疚。每次都理所当然地拿着刀,在他们的身体上滑行,看着他们从最初的活蹦乱跳到最后的一动不动,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涟漪,又或者是,被埋得很深很深。
她从来不敢拂了家里人的意思,当年选择学医是这样,学了以后还是这样。她不想他们失望,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害怕与不忍心,用冷漠来伪装自己,别人都以为她百毒不侵,只有她自己知道,装得有多辛苦,不,爬在她腿上的蟾蜍,它们也知道,也知道她在故作坚强与残忍。
她想哭,她才明白,再怎么掩饰,那份悲天悯人的情怀是不能被埋藏的,对世界充满善意与感恩,才是真正的自己。
“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铃声响起,她突然惊醒。原来,只是一个梦,她看了看时间,才过去两个小时,夜,依旧静得吓人。她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满眼湿润,嘴角还有淡淡的咸味。
她想,每一只蟾蜍都是伟大的蟾蜍,虽然以前觉得它们丑得不行,但现在,竟觉得是那样可爱。她又想起了,以前自己对它们的残忍,每一次的机能实验,用针离断它们的脊髓,从它们的后颈扎下去,扎扎扎,还左右搅动,那对他们是怎么的一种疼痛啊。她虔诚地在心里说着对不起,一遍又一遍。
她明白,所谓的命,也许无法更改。人吃肉,就会杀生,医学的进步,也是在无数实验动物尸体上堆砌起来的。死得其所,并不是人的专利,他们虽不及人类强大,他们为人类的发展牺牲,那不是他们的命该如此,而是他们的奉献。享受结果的人类,应该给予他们该有的尊重,而不是认为理所当然,这才是所谓的众生平等。
她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会尊重每一只动物,不辜负它们的每一份付出。
夜还很长,她希望,能快快回乡,在梦里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