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 梦一场 (一)

阿煜下班回来跟我说,明天要出差,下午的飞机。他边脱袜子边挑着眉头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朝他摆摆手,一副怕怕的姿态。

的确,我是怕。阿煜知道,我是不敢一个人远行的。任何大家伙的交通工具,都让我觉得恐惧。所以,我很少乘车,平时从店里来回,也是步挪。阿煜常嘲笑我,世界很大,我这样走下去,估计要走个几辈子了。说什么,我都悻悻然,一副无所谓常态,他也没辙。

阿煜经常出差,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研讨会需要参加。起初,他为了能带上我,总是变着法哄骗我,表面上,他是说美女在侧,旅途更愉快,可他的本意,我都懂。只是,暂时,可能要暂时很久,我都难以满足。不过,阿煜这个人,程序感很严重。有些事情似乎是一旦被植入,很难消除。每次出差,他都照例的问我一次,当然结果都是一样的。

大城市的午夜更美,透过高层的落地窗,俯视眼前的城市,灯火霓凰,别有一番色彩。不过,在这白日喧嚣,夜晚寂寥的都市里,你,就更没有存在感。自我有记忆以来,就身处这个城市,渐渐认识更多的人,熟悉每一个走过的街角,可是,骨子深处的陌生感,还是没有办法替代。我是一个丢失了过去的人,我在挣扎是否该去寻找,或者,我更苦恼于从哪里开始寻找。索性,就放任自己,这样自生自灭的逃避下去。

阿煜洗好澡,站在浴室门口,手里拿着毛巾,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擦着头发。我放下头顶的眼镜,单手托腮,仔细端量他,目不转睛,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真好看,五官深邃,有一点点粗犷,可是皮肤白皙,眯着眼睛笑起来,像一个温柔的坏男人。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帅,可是我喜欢。他身上的白T,洗过很多次了,有些泛旧,可是每次晾干后,我都要整齐的折叠好,所以他穿在身上,依然能够看到笔直的褶痕。

他抬眼,发现,我在看他,三两步跨到沙发上,眼色深沉,特意压低嗓音,故作暧昧的对我说:还能把持的住么,嗯?我忍不住笑,抬起手,用指尖顶住他越发凑近的脸。他起身,微微退后,一脸正色的打量我。我还维持他洗澡前姿势,盘腿窝在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的电脑,界面依然停留在淘宝购物车。他看看电脑界面,又看看我,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购物车里有两条裙子,同款不同色,一条宝蓝,一条素黑,我一直纠结二选一。从吃饭时,洗碗后,洗澡前,我们好像就未摆脱这个话题。他郑重其事的对我说:依我看,还是都买了吧。我委屈的眨眨眼,摇摇头。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朝我身边挪挪,再一次无奈的强调:我说,我付钱,我付,我付···我乖乖的点头,然后又使劲的摇摇头。他抓起脖子上湿哒哒的毛巾,扔到我脸上,起身气哼哼的走了。我在他身后笑出声,听他边走边说:通过你这个严重的选择恐惧症来看,你肯定是天秤座,没跑了。

是啊,我是应该出生在秋天吧,这样凉薄的性格,更像是秋天了。

有睡意时,已经快凌晨了,我推开卧室的门,阿煜那侧的床头灯,散着晕黄的光。我怕黑,就连睡觉都无法忍受一室的黑暗,可睡眠质量差,又浅眠,索性阿煜就整夜开着他那侧的床灯。躺下,在阿煜身侧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等待进入睡眠。

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身上越来越沉,又跌入一个深渊,水的声音,黑色的波涛,拉扯着你。你挣扎着,奋力的,想要抓住什么借力向上浮,可是,整个身体越来越沉,有外力不受控制的拉扯你。空间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原来能听到飞机的声音,小孩子的哭闹声,轮船航行的声音···可是越来越弱,光明,离你越来越远,你完全的陷入黑洞,茫然无助。

我忽然醒来,从噩梦里,这个梦,缠绕自己很久,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阿煜匀称的呼吸在耳侧,微弱灯光,温柔的环绕着。我抬手,额头有微沁的冷汗。撩开被子,轻手轻脚的离开床铺。

我打开客厅的大灯,走到窗边,轻轻拨开窗帘,有黎明之光,抬眼扫了一下时钟,差五分五点。阿煜的包扔在沙发上,伸手一摸,熟悉的位置只有火机,看来,他还是发现了。

阿煜,要去的那个城市,大连,大连,大连,我在心里反复默念,陌生,又不甘于陌生的一个地理名词。我打开电脑,查询这个城市的轨迹,寻找心里的那点若有若无的踪迹,莫名的烦躁和不安,驱使自己想要去探究。

在沙发上醒来时,身上有薄毯。阿煜在浴室刷牙,我踮着脚尖,悄悄的走到浴室门口,双手扶着门边,抬腿,朝他屁股给了一脚。他反应极快,嘴里还叼着牙刷,回手就要抓我,却还是扑空了。

我得意的撩起睡裙,伸出右腿,朝他得意的晃晃,说:来,让你欣赏欣赏,175姑娘的大长腿。

他依旧闭着眼睛,懒得搭理我,刷牙的动作更凶狠了,牙膏的泡沫都跑到下巴上了。

我倚着门框,看他的背影,脚尖在地板上画圈。

“阿煜,这次,我想跟你一起去”

“阿煜,我想好了。”

阿煜身形一顿,没回头,也没说话。我慢慢靠近他,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背上。

“阿煜,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跨出去么。”

阿煜,单手伏上我的手,声音淡淡的说:下午,我回来接你。

我原本以为,阿煜会开心,可我感受更多好像是担心。但是,我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掺杂在我的这个决定上,让我看的更不清楚。

飞机抵达这个城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上了飞机,就瞒着阿煜吃了安眠药,我还是怕,一路昏昏欲睡,还没来得及多想,就下了飞机。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弥漫在雾色的傍晚,如意识不清醒的我,一样的不清晰。

隔天早晨,阿煜去开会了,出门前叮嘱我,不要走的太远。我很听话,一天没出门,外面雾霾很大,索性窗帘也没拉,窝在房间一天,看电视,玩游戏,准点打送餐电话。阿煜傍晚回来,领我下楼吃饭,看电影,就像我们在另一个城市一样。晚上,我睡的很好,很安稳,但是也有点失落,似乎少了点什么。内心,原本有些欲望是要冲破梦境的,就这样回归平静,总有些说不出的不甘心,可是到底该发生什么,我更不知道。

今天早晨,阿煜出门前,帮我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临近秋季的大连,天气晴朗,空气微凉,也清爽,就连心情都跟着轻松了。

阿煜出差前,我搭配了这两天他的衣服,也为自己配了同款。阿煜今天穿的是墨蓝色的西裤,搭配白色中袖衬衫,答应他晚上陪朋友吃饭,自是需要更默契一点。

选了墨蓝色的收腿的筒裤,搭配刺绣的白色荷叶摆衬衫,简单利落,又不失优雅,裸色大檐帽,搭配米粉色的小挎包。站在镜子前,看着身段高挑又洒脱自己,忍不住的扬起嘴角,拍张照,发给阿煜。他回复:戴眼镜,别走太远。在墨镜和近视镜的艰难取舍中,还是取了实用近视的大框眼镜,总比看不清路要好吧。

出行前,阿煜把酒店换到了市中心,他担心我无事可做,只能逛逛街,索性就找了花钱方便的区域,难得他有心。

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依然陌生,“陌生感”却又是我最熟悉的,大多数情况,都是他伴随我。酒店门口,有一棵大梧桐树,枝繁叶茂,大片的叶子低垂,伸手可及。我沿着街边的商铺,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老远就能看到街角处有个可爱小甜品铺,地方不大,但是装饰奇特也精巧和街边的俄式建筑,很不匹配。从漂亮的小女孩手里接过温热的巧克力奶茶,继续走。幸好,我个子高,一直都只穿平底鞋,这样走下来,脚也不会觉得痛。

电车从身边缓慢经过,索性就沿着电车轨道,走了两站地,在广场边的长椅,停下休息。看着过往的人群,车水马龙,忽然,一幕幕熟悉的场景,跳进了眼里。似乎,在梦里,亦或是,在过去,在过去···你走过的路。这种难得的熟悉感,驱使你,起身,等红灯,过马路,停在地下通道的入口。

出了通道,看到眼前的地下商场,有点忍不住嘲笑自己,看来,逛街的直觉是天生的,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商场。索性就在商场随便逛逛,我一直不喜欢正规商场的专柜,过于格式化,没什么新意,反倒是现在这样的格子铺,用心选选,总能给你带来惊喜。可神奇的是,我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无论走到哪个拐角,我都能辨的清方向。如果告诉阿煜,他也一定会很惊奇,我这样的路痴,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在空间内能分清方向,实属不易了。

算是有收获,淘到了一条花色不错的围巾,质地柔软,针脚细密,算精品。也走累了,找到原来的入口,想出去找点吃的。

大框眼镜,装饰感强,带的久了,压的眼周不舒服,真是要听阿煜的话,去换一个了。没有眼镜的世界,是模糊不清的,眼前零散的摊位,难以辨别。可是,直觉却告诉我,右前方拐角有个帽子铺,左手边,是卖眼镜的,往前直走,小广场中心有书摊。所有的这些信息,通过大脑神经迅速的传递,我迫不及待的带上眼镜,来确认这些信息。我站在原地,左右一一环望,每一次确认,都像是一次无声的闷雷,敲在心上。你的躯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异常僵硬,难以支配,手指慢慢收紧。

这是哪里,这样的问题,谁来告诉我?这里,跟我有关系么,有什么样的过去,是过去的一部分,还是全部呢?会有人认识我么,会有人记得我么?所以这些问题,有谁能告诉我答案,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一切从新开始,什么答案都没有呢?

我抓紧手里的帽子,忐忑又小心的挪动步子,走到书摊,老板笑呵呵的招呼我,我盯着他,小心翼翼的问:你认识我么?我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表情,他有些歉意的摇摇头。巨大的失望,充斥胸腔,对自己说:也许,是错觉,是错的呢!

走过书摊,前方有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两边的店铺面积稍大,装修也更高端。回廊尽头,有一家店铺,橱窗外很干净,招牌下装饰了一排黄色的小圆灯,散发出柔和的光。门口模特身上,展示了一件裸色的长风衣,头顶是大檐的黑色礼帽,脚边放了双墨绿色的绒面高跟鞋,这一身,仿佛看到了平时的自己。

我呆呆的站在门口,抬眼就能环视整个店铺,低调的黑白主色,配上米色,浅咖和宝蓝来调节。木质本色的衣架,整齐的排列,服饰的搭配,错落有致。店里有个女孩背对着我,她身穿长款白衬衫,设计简洁大气,前后的衣摆微微翘起,衬托小腿更加纤细匀长。长卷发,松散饱满的披散的肩膀上。她手握蒸汽熨斗的手柄,脊背微弯,仔细的熨烫一条长裙。

我依旧站在门口,挣扎着,是先进店,还是先打招呼。

“咣当”一声,惊醒了我,我抬眼,女孩已经转过身,熨斗手柄落在地面上,右手还维持原来的姿势。她面容素净,五官却很立体,别有一番韵味,她嘴唇微启,与我迎视的双眼,充满惊讶,还有···猝不及防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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