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写我妈。
她身体不太好,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我天天忙着顾自己的小家之余,时时刻刻还操心着她老人家。
直到上次带她体检,基本安好,没啥大毛病 ,我的心才稍稍松下来。就是一些积贫积弱留下来的老毛病,最主要是肠胃谈和风湿,开了药慢慢在调理。
她的风湿病,大热天的肩背渗凉渗凉的,晚上要盖着被子捂着,洗凉水骨节生疼。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一生劳作太辛苦,一穷二白的年岁里,只身拼向几亩薄田里讨生活,风里来雨里去,上了年纪落下风湿也不足为奇。
她不知道听谁说的土方法,用老家酿酒刚酿完的热酒糟往身上捂,说是疗效很好,能捂出身上的寒气。我说了她对农村的那些东西有着朴实的惠心,她信这些胜过贴膏药。我记得有一年我们家酿酒,她穿着贴身的睡衣躺到酿完酒的糟堆子里睡了半天。前几天我出差,她听说老家邻居这几天在酿酒,刚好赶着周末休假,她专门坐班车回去捂去了。我回来给她打电话,她兴冲冲的从老家出来,说好好的捂了一回,感觉肩背都轻松了。她还说回家办理了今年低保,农村社保等各种手续,办理妥当了出来的。
家里的这些事情和手续,都是她跑上跑下办理的,不识字的她捏着各种资料跑来跑去,找了这个找那个,有时候弄不明白还要多跑几趟,每当遇到一点困难或者阻碍,她也会自怜自己不识字没文化,要不也不会办个事情这么困难。虽然都是小事情,但是有些流程也麻烦,在农村办事,隐晦繁琐,往往还要说尽好话。
但她还是办理妥当了,打电话的时候,妥妥的满足感。
她一个人坐大巴从老家出来,再一个人坐地铁,倒公交车,到她西安的根据地。
她基本能在城市自立了。
我们小的时候,父母扶持着我们慢慢长大自立,他们老了,我们有义务和耐心帮他们跟上时代。
记得之前看过一篇文章:对父母最大的孝顺,是帮他们跟得上这个时代。物质是一方面,精神也是一方面。
她兴冲冲在电话里跟我说:我回去把今年农村合疗啥都办好了,以后看病干啥的,我自己也能去,我现在要自己爱护自己身体,你们也少操心些。
在以前,她几乎没有“要把自己照顾好”这样的观念,那些任劳任怨为家庭付出一辈子的女人,一生为家庭为儿女,所有的事情都是最后一个为自己考虑,就像蜡烛一样,不管再苦再累,只熬着自己。
搁现在,这是被新新媒体和新新女性们诟病和批判的“付出上瘾型人格”,是不值得提倡的。
可是,在那些漫长的艰苦时期,在那些一穷二白的岁月里,是默默付出的母亲们,用她们的隐忍与博爱,沉默与无私,撑起了一个家几十年的岁月啊!
时光悠悠已经年,她已经快六十岁了。老家开发旅游景区,家里的地被征收种了花海。没了土地,父母也在家待不住,去年一起来到了省城西安,租着一间小房子,在附近的工厂里找了一份还算轻松,当然钱也不是很多的工作。
上了年纪了,也只图他们自己充实,打发时间,自己再赚点手头的零花钱,也就够了。
我每个周末带了孩子去父母的小房子团聚,妈妈每次总是早早到菜市场,精挑细选买回来很多菜,还用多少年的传统做法,做出我记忆中那些熟悉的味道。她特别烙得一手好大饼,发面的,外皮焦黄,内芯蓬松香软,老家带出来的土猪腊肉,切下来猩红的肉片,和新鲜青椒一起炒一大盘,夹着大饼吃,每次都吃得酣畅淋漓。
过几天没过去,我就想念妈妈的大饼。
她一辈子跟谁都没有急过,也没怎么发过大脾气,上善若水,她如水一样,至柔至刚,柔弱的脊梁挑起一家人的生活,如水的性格也滋养了一个家的风水。如今我们姐弟四个,虽然不是多么优秀,也没给她挣得多少荣耀,但是个个心思玲珑体贴父母,也是受了妈妈的影响。她现在越老越温和慈爱,还呈现出一脸福相,这半年在西安待着,越发白嫩了。三妹妹一直从事化妆品、服装行业的工作,衣品和审美杠杠的,我自己自诩衣品差,连给我自己都搞不定,因此妈妈的衣服大部分是三妹妹买的,她穿上合体,也时尚。有好几个同事和朋友见过我妈妈照片,都说“这老太太还挺讲究的呢!”
所谓心慈貌美,我有时候在妈妈那简陋的出租房里,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年近60的妈妈,穿着黑色阔腿裤和暗红格子上衣,体态丰美,多少年前被压弯的腰也慢慢直起来了 ,自来卷的黑发从额头往后倒着,脸上素净白嫩。她进进出出收拾碗筷,沉稳笃定,不疾不缓。大半生的山高水长,农家贫苦日子的风刀霜剑曾经留给她的煎熬和烙印,也在她沉稳笃定的一天天里,慢慢愈合。
随着女儿一个个成家,弟弟也已经大学毕业,生活的担子慢慢轻一些,再轻一些,她也越来越舒展了。
一个女人的史诗,一个女人在山高水长岁月里的修炼,慢慢活得这么平和智慧,自带佛性,也活得大美天然,淡然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