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下千万别做梦!「2」

6

绝望症的肇始,是人类过于追求「快乐」。

即使尼尔波兹曼在几十年前就提出过「娱乐至死」,赫胥黎也曾在《美丽新世界》里预测人类将靠索麻维持愉悦,可实际上,人的阈值远远超出了先贤们的猜想。

在得到极度兴奋的精神快感之后,若是未来无法拥有同等的快乐,人类的精神就会迅速萎靡下去。

而快乐是有限的。

就算是通过药物与工具,直接刺激身体分泌脑啡肽多巴胺,也没能将新鲜感持续超过两年。

在这之后,全人类的快感迅速退潮,绝望随之疯狂蔓延。

「绝望症」也以一种异常强大的病毒的形式,迅速侵占了整个世界。

「唯哥,咱们这次的行动,违反法定程序了……」

小东咽了口唾沫,背贴墙慢慢移动。

「我知道。」

夜幕之下,偌大的漆黑工厂显得格外寂静。

陈唯做了个前进的手势,大家迅速闪过夜下监视器的死角。

经过思考之后,陈唯最终决定,带几个亲信弟兄潜进药厂之中进行调查。对陈唯来说,这绝对是无奈之举。

毕竟,通过合法程序,进不来。

药厂是关系户,不会被任何人调查。

在女友的提醒下,陈唯隐隐感知到了脏药案里最大的问题:大家都以为,脏药是在抗绝望药的储存流通和配发阶段被混进去的,因此对渠道进行了重点调查,却进展不顺。

可假如依女友阿痛的猜想,被掺进脏药的地点是医药公司……

那,可就是陈唯他们的失察了!

「当心,有车!」

小东话音未落,车灯瞬间就照亮了整个医药公司的厂房区。

是辆小货车,看上去像装了货物。

「这么晚了,厂里也没个人接应,」小东自言自语,「偷偷摸摸的。」

小货车慢慢驶进了药厂的仓库区。

「这车,没有药厂标志和安全标识,」陈唯点着手指,引导大家慢慢逼近,「你们看车的牌照,是不是假的?」

「总不能,这厂的安保人员就是反社会分子,然后,他们把人大摇大摆地放进来,把脏药给掺进原料里?」

小东说完后,与大家挨个对了一遍眼神。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格外严峻。

「仗着制药厂有关系不好调查,所以,把我们全当傻子吗?」

气氛愈发压抑。

「出事我顶着,」陈唯心一横,「把那辆车给拦下来!」

7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面对现实时,陈唯还是痛心自己的后知后觉。

制药公司玩忽职守,安保人员全是反社会分子,在夜间放行反社会分子的车辆,将脏药的原料掺进了生产中的新药里。

这也意味着,即便有新药生产出来,也依然是能带给人类脏梦的脏药。

对那些无辜的病人来说,没有希望在等着他们。

「哥,你先回家吧。」

突击审讯十二小时却一无所获,陈唯被小东赶回家了。

罪犯抵死不说,制药厂又有重重关系,陈唯就好像把拳头砸在水泥墙壁上,只弄得自己满手是血。

累、饿、恶心的绝望感在胃中翻腾着,陈唯推开了家门。

「阿痛,让你说中了。真是药厂内鬼干的!」

陈唯快步走进卧室,阿痛正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变成了某种神圣而永恒的形态。

阿痛身上蒙着被子,只有脑袋与胳膊露在外面,可身体已经完全变了,变得晶莹剔透,如水晶一般透明璀璨。

她变成了水的雕塑,好像只需一点点震颤,就能让她的身体完全破碎。

当然,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阿痛,你做了一个,关于水的梦吗……」

陈唯浑身颤抖,难以组织语言。他有预感,只要轻轻一碰触阿痛,她就会像玻璃美人一样迅速碎裂成齑粉,而他也将永远失去她。

「阿痛,别离开我……」

他小心翼翼,试图伸手轻轻拉起被子的瞬间,变成水之雕塑的阿痛就像是分解垮塌的积木一样,骤然化作水流,倾泻洒落在床上。

她破碎了。

8

夜幕再次降下,同事们都下班了,审讯工作也已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可仍然一无所获。

「拼了命违反程序,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小东面对着栅栏后的嫌疑人,一筹莫展。

陈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东身后,一把拍上了对方的肩。「小东,我来审。」

小东转过头,惊讶道:「哥,我觉得你火气有些大,需要……」

陈唯没理论,他挥手一拳打晕了无防备的小东,吃力地将对方搬出审讯室后,陈唯把小东铐在窗台上。

「哟,自己人打起来啦……」

栅栏后面的嫌疑人讥讽。

他自称野狗,陈唯能看出来,这个脸上带疤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主持此次投放脏药的小干部。

陈唯打开审讯室的铁栅栏,盯着野狗血红的双眼,一步步逼近对方。对方已经被连续二十四小时突击审问,滴水未沾,还带着手链脚链。

他没有反抗能力。

「你想干什么?」野狗的表情有些紧张。

陈唯慢慢摘下胸口的徽章,将徽章里用来固定的回形针抽出来,慢慢掰直,将回形针掰成一根针。

「你们抓我,已经违法了!」野狗吼道,「你难道想死吗?」

陈唯搁下帽子,又慢慢脱下了外套,这样,他身上就没有任何徽章了。

他只代表他自己。

「脏药到底是哪里来的?」

陈唯一脚踢倒了椅子,野狗摔在地上,横躺的模样像条狗。陈唯弯腰,拎得对方跪直了身子,单手撑开野狗的一只眼睛。他明白,绝望症会减少人的欲望,所以,二十四小时的车轮审讯还问不出任何情报的家伙,他的内心早已不属于人类。

野狗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你想怎么样?你现在的模样,还有脸审判我吗?」他仍在吼。

「我没资格维护正义了,」陈唯点点头,「所以我脱下了这身衣服。我要做的事,只为我自己。」

细针瞬间刺进了野狗的眼睛里。

「谁指示你来投放脏药的?」

「哈哈哈哈,你扎死我呀!」不怕疼,野狗他根本没有表现出丝毫恐惧。

陈唯反手一拳,正面击中野狗的脸,对方的鼻子瞬间歪了,血流如注。

「继续啊!来啊!」

陈唯被彻底点燃了,他握紧拳头,朝着野狗的脸一拳一拳硬生生砸下去。

「来呀!打死我啊!」

野狗没有任何反抗,狂笑失声。这是在压抑的世界中久违的笑声。

陈唯竟然被野狗感染,也放声笑了出来。

审讯室里,一个狂笑失声的疯子,在拼命地虐打着另一个放声大笑的疯子。

或许,这是今夜这座城市唯一的笑声。

陈唯的手臂上下挥舞,直到他对击打人肉的单音节感到麻木才终于收住手。这时,野狗已经昏死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终于从晕厥中恢复了意识。陈唯低头,见野狗侧躺在地,粗声喘着气,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瞪着陈唯,伸出舌头,慢慢舔舐流经嘴边的血:

「你真可怜。」

9

陈唯被抓了。

这次行动鲁莽无谋,但至少明确了一件事:生产的新药里,混着脏药的原料。

现在换成小东来审讯陈唯了。

「药检的结论是,嫌疑人运进厂区的东西是混合物,不确定原料的构成,所以,嫌疑人以盗窃未遂被立案了。」

栅栏外,几天前还是自己小弟的小东满脸痛苦。

「不确定是什么意思?盗窃未遂又是个什么?」

「因为检测部门也不清楚脏药的成分是什么啊!投放脏药这件事,是反社会分子自己说的,谁又没有可对比的标准。」

陈唯把双手的镣铐砸在桌子上:

「一辆假牌照的车,装着几箱原料,半夜三更地开往药厂的仓库,你说这是盗窃未遂?哄谁呢?」

「可唯哥,药厂不是咱能调查得了的……」

「现在生产出的脏药,过几天被市民领走的话……」

「唯哥,你想过吗?快一个月没发药了,没药,大家不也是死?」

「你这是饮鸩止渴。」

看到陈唯鄙夷的神色,小东的脸逐渐变得扭曲。

「吃脏药,未必就会做脏梦……」

「小东,你死可以,拖着大家一起吃脏药,这和反社会分子有什么区别……」

「我能怎么办?药厂关系那么硬,你又不是不知道!非逼得我跟你一样,被关进来就高兴了?」

这是小东第一次大声吼叫,反倒让陈唯失了声。

他定定地注视着小东的黑眼圈,这时他才发现,小东已经是双眼血红。这孩子的绝望症恐怕也是病入膏肓了,为什么之前没看出来呢?

为什么……之前没有更关心他呢?

吼完以后,小东低头哭了出来。也许,他的理想已经被现实压垮了。

过了很久,他伸手抹了把泪,颤巍巍地站起身离开。

「小东,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陈唯竟莫名感受到恐惧。他害怕这就是诀别。

小东转过身,嘴角颤抖着,吃力地挤出笑容:

「哥,保重。」

陈唯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小东时,他的笑容也是这么干净。

10

看守所里的稀饭是辆破皮卡拉来的,装在盛泔水的大塑料桶里。伙夫拿着木柄的长勺子,看心情给多给少。

陈唯低头接了一碗,正转回头,忽然手臂被身后人一撞,片刻间,稀饭只剩了小半碗。

「还记得我吧?」

抬起头看,那人一只眼睛紧紧闭着,满脸伤痕,脸颊上的刀疤格外明显。

「想打架吗,野狗?」

陈唯斗狠地说。这群被自己抓过的王八犊子都关在看守所里,生活倒不算寂寞。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输了。」

野狗像个不服输的孩子,朝陈唯咧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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