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薇和儿子并肩走在石板街上，清晨，来往的人不多，两边是热气腾腾的早点摊，氤氲中是戏曲韵味的吆喝声。
陈薇难得回宜城，更难得和儿子一起散步去吃自己想念的味道。她伸手去拉儿子的手，刚碰到他手指，儿子立刻抬手去弄无线耳机。
她指着麻团说这个很好吃，以前前面有一家春卷也不错，问他要不要尝尝。
高她一头的儿子侧头看着她：“你不是要去大南门吃牛肉包子吗？”口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咦，这不是陈薇吗？听你妈妈说留学回来在大学做教授，这么多年我还没有见过你们呢。这是你儿子呀，这么大了。”是老邻居林阿姨，拎着早点和菜，眼睛从陈薇身上转到孩子身上。
陈薇讪笑着：“我回来几年了，小建，这是林奶奶。”
儿子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微微弯腰点头嘴里咕噜了一句奶奶好，然后又转身看着远处。
“真不错，在哪里上大学？陈薇，你们夫妻都是博导了吧？”
陈薇觉得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含糊着嗯哼几声，也不看林的脸，朝她摆着手，脚步朝儿子那边移动。
儿子走几步站住，眼皮耷拉着看着陈薇：“你就不能说实话吗？我不是大学生，我是技校生，没有爸爸了。”
陈薇默然，跟在儿子后面，看着脚下的麻石，斑斑驳驳的印迹。
包子店招牌油润黑亮，台子一字排开，队伍像个长蛇阵。陈薇和儿子要了牛肉包、煎饺和绿豆圆子，找了靠里面的桌子坐下。
牛肉包子两面金黄，里面是嫩嫩的豆腐和牛肉馅，绿豆圆子在金黄色汤里浮沉，像自己的人生。
陈薇在国外修的硕士学位，因为丈夫拿了省人才计划，两个人一起到省属高校，一时有些风光。那时候不时有同学呼叫她，咨询留学事项和省城高校的事情，回家就有人请吃请喝，也常光顾大南门这里小城舌尖味道。
后来离婚，丈夫再次出国，她带着儿子就很少再回宜城。儿子不争气，中考没考好，不愿学习进了一个职业学校，自己职业也碰到了天花板，这些成了她心里的痛，她从此不谈她的家她的孩子。
看聊天群里同学经常说谁高升了，谁家的孩子优秀之类，她的心就刺痛，痛让她和老家和熟悉的人都有了隔膜，她把群消息屏蔽了。
陈薇拿叉子戳着绿豆圆子，圆子滴溜溜转着，儿子看了她一眼，她叉了一个放进嘴里，抬起头。
芷晴！昔日的好友芷晴，她正侧头和身边一个高瘦的女孩子说话，那个女孩子低着头，一头柔顺长发遮住了脸庞。两个人也端着盘子过来了，东西和她的一模一样，当年她俩的最爱。
芷晴模样没有变，陈薇嘴里含着圆子看着好友，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迟疑刹那间，芷晴眼睛扫过来，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走过去了。
“妈！”
“哦 。”陈薇坐下来，眼角的余光和耳朵都跟随着她们去了。她们隔着一张桌子坐下了，两个人的声音都十分轻柔，听不清说什么。
只有芷晴一直是她心心念念的，她俩相伴了整个中学时代。陈薇做了芷晴的伴娘才出国的，可是回来之后，芷晴已经不和大家联系了，对陈薇的呼叫也没有回应过。陈薇想，可能是因为她进入了政府部门，避嫌疑吧。
这些年，芷晴一直没有加入同学聚会和群聊。但是陈薇知道芷晴嫁得好，听说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一路优秀到科大。
陈薇经常想起芷晴，她想问问芷晴为什么不理她，想问问她怎么教导了那么优秀的女儿，也想说说这些年，自己其实很累。
等会儿，等会儿就约她去听戏喝茶。
陈薇慢吞吞地吃着，儿子吃完说去看看塔影横江先走了。陈薇听到她俩起身的声音也站了起来，芷晴一手拿包一手拿着纸巾擦嘴。
陈薇走过去，芷晴已经侧身出了座位，伸手帮女儿理着长发，女孩子娇笑着，转过身，昂着头对着芷晴的鼻尖。
陈薇张开了嘴，“芷晴”两个字凝固在她唇边。
那个女孩子右眼角有一片紫色的胎记，像一朵灿烂的花，在白皙的脸上十分显眼。
陈薇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们母女挽着手臂走了出去，阳光里，那女孩子头发十分光滑黑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