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从小在石头镇（化名）长大，地处太行山区。以前山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但石头镇正好处在两条国道交汇处，靠路吃路，人们生活相对富足一些，周边乞丐多来此乞讨求生。

乞丐的住所五花八门，有的在废弃的旧房子里，有的住旱桥洞里，有的用秸秆搭个窝棚，有的根本没有固定睡觉的场所，随遇而安。离我家20多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旮旯，像个天井一样，四周都被房子围起来，中间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空地，仅在墙角有个两人通过的入口。空地上有一台石碾，一进腊月推碾子的人就络绎不绝，很多时候都要排队。后来村里开了两三家磨坊，加之村里还有另外三台石碾，这个碾子有一次损坏后就没再修理，渐渐废弃了。有个盲人乞丐便抱了些稻草进去，一住就是一年多。

大年初一，石头镇也有起五更的传统，从早上五点来钟开始，天空中的鞭炮声就霹雳吧啦响个不停，空气中的火药味道处处弥漫着过年的喜庆气息。孩子们吃完早饭要去长辈家里磕头拜年，之后便是自由时间了。小子们最为兴奋，可以往裤兜里塞满鞭炮，拿一根香伸到炉子里点着，一边放在嘴边吹着一边跑到街上，生怕那红红的小点儿会熄灭。

那年春节，像往年一样，我们附近的六七个孩子在街上放炮打闹，嬉笑声不绝。正玩儿的高兴，看那个乞丐小心的从那个旮旯里出来，手里的导盲棍左右点着探路，敲在石板路面上发出嗒嗒的声音。所谓的导盲棍，也不过是一根一人高的树枝，不知摩挲了多久，整根棍子油光圆润。我们顿时安静下来，因为几乎每个家长平时都会叮嘱孩子，离要饭的远一些，一是怕脏，二是有的乞丐精神有问题，因此我们打心底对乞丐存在着三分惧怕，平时都是远远躲着他们。

还没等我们离开，许是受到过年气氛的感染，这个盲人乞丐竟冲着我们的方向说了一声：“过年好啊，孩子们。”我们再一次愣住了，从来没有想到过要饭的会像平常人一样跟我们说话。愣神之际乞丐已经走到我们旁边，他右手拄着棍子，弯下腰左手凭印象摸索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下，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嘴里继续说：“新年到，新年到，丫头要花，小子要炮。”

他的表情和话语让我们放松了戒备，此时大胆的赵伟把手里一袋已经捏碎的方便面递到他跟前让他吃，他却推辞不要。一个要饭的竟然不要吃的，也许是因为我们是小孩子，他怎么会吃小孩子的零食。赵伟看起来很窘迫，把方便面塞到他手里，喊了句吃吧，就跑到一边。乞丐点了点头，连说：“谢谢，谢谢你，好孩子。”要知道那时候的山里人含蓄的很，是不善于说“谢谢”这样“肉麻”的话的，这两个字只在课本上出现，生活中基本不会听到有人说，一句话让赵伟显得更为窘迫了。

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子冲动，我转身跑回家，把早上剩下的一盘饺子倒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又跑回来递到他手上：“吃饺子吧，就是已经凉了。”这次轮到他愣住了，凹陷的眼皮开始不住的颤抖，嘴唇也有些哆嗦，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大年初一会有人给他拿来饺子。然而这次他并没有推辞，把棍子靠在肩头，一边说着谢谢一边用颤抖的双手接了过去。

乞丐并没有忙着吃，他侧身把那袋饺子放在身下的石头上，赵伟给他的方便面也在那里，双手重又拄着棍子说：“孩子们，我给你们唱首歌吧。”他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后就开始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他唱的很投入，不时的歪起脑袋，用手轻轻的敲导盲棍打着节拍，脚尖也跟着节拍轻踏。很长时间，直到把三段歌词唱完才停下。

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对那年春节的那一幕印象深刻。远处不时传来鞭炮的脆响，树枝上的喜鹊向着田野的方向张望，冬日里暖暖的阳光洒下来，树下一个盲人正在给围着他的一群孩子唱儿歌。歌声悠扬动听，彼时我早已忘却他是个要饭的，更像是给我们上音乐课的老师。

那是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给予和帮助给我带来的幸福感，我想盲人亦然，赵伟也亦然，幸福是双向的。至于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后来我刻意听过很多遍，始终找不到那年春节的感觉，那次是真好听！

编后注：因本文是回忆录，没有相应照片展示。考虑到文中同有盲人和音乐等元素，因此选取了电影《逆光飞翔》的图片，并无把盲人与乞丐划等号之意，望读者勿要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