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20年的夏天。
我从北郊一栋写字楼出来,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不记得是几月份了,就记得太阳火辣辣的。我看这地方有点荒凉,正在犹豫是否叫个网约车,前方有一辆出租车慢慢地过来了。
我连忙跑了过去,钻进出租车里。
开车的是个中年人。我说了要去的地方,司机说他不知道。我有点纳闷,这家饭店在西安很有名气,所在的地方也是主干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低头沉思的工夫,出租车司机开口了。他说,有位置吗,你来导航吧。
我有点不高兴。对我来说,出租车司机不认路,就跟厨子不认识菜一样,是相当不专业的表现。现在可好,还要我来导航。
我说,你的手机不行吗,我还要打电话呢。于是,司机递过手机来。我一看,哎呀,还是手写板的。算了,我来导航吧。
这一路很平坦,路上也没几辆车,可这车开得很是卡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着今天是遇到新手了吗?抬头看了一眼司机,感觉他有些年纪了,于是问他多大了。
他说,48岁。我想,不大像啊,58还差不多,也许已经退休了。
仿佛听到我的心声,他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头发掉得有点多。我说其实不是头发,声音听上去有一点。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确实是这么回事。他的声音缓慢而苍老,不像是正当年的中年人。
就这么几句话,走错了一段路。我不由得有点担心,还有好一段路,能顺利到达吗?
我不敢再搭话,司机却开了话匣子。他说原来在一家化工厂工作。化工厂这地方不能多待,有同事丧失了生育能力,还有同事得了肝炎。这让我想起以前在化验室,总有女医师莫名流产,听着心里有点紧,于是又问了几句。
车拐到了未央路,司机突然说道,他看上去年纪大,确实是因为声音。前几年脑出血,人昏迷了很久,都说不了话了,现在才好一点。
这消息来得有点突然,我连忙问他恢复得怎样。他说脚趾还是木,没有什么知觉,手指没什么问题了。我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很好了,以后还是要多做康复训练。
这时已到目的地,我一边下车让行,一边挥手跟他说再见。
几米宽的小马路,我刚走了过去,就听见他叫我。我说钱已经付过了,他还是朝我招手。我连忙走过去,他看着我,慢慢地说,“你慢点走”。
我点点头,挥手告别,“再见啊。”
02
2021年的秋天。
我去街对面一家小店吃早餐,一碗红豆稀饭,一个菜夹馍。我不太喜欢这家店,店里不很干净,老板也不热情,菜夹馍也不好吃。之所以常去,就是为了喝这一碗稀饭,有点接近老家的味道。
这一天我去的时候,店里人有点多,桌面很不干净。我说了两回,老板才停下择菜的活儿,过来收拾了桌子。当时我想,以后再也不来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扫了码。
喝稀饭的时候,我有点走神,勺子掉到地上。我一边擦着衣服,一边起身换勺子,想这店里真是没有人情味儿,也没有人问我一声。
等到我吃完饭,直接转身就走了。走过了几家店,听到有人叫我,原来是老板娘。
她问我有没有付钱。我说早付过了,有点不高兴。我想,在你家吃了这么多次饭,你还担心我不付钱吗?
我翻着手机,找出支付记录给她看。她有点局促地,看过付款记录后,悄声转身走了。我有点愠怒地,急匆匆地过了马路。
到了中午,想起这件事,我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无礼。
我不过是在人家店里吃了几顿饭,每顿饭也不过是6块钱,就觉得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老客户,应该被热情对待,应该被充分信任。
我就那么无礼地,对待着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人。她比我年长十几二十岁,我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03
2022年的春天。
我们走在去往郊外的大路上,一路上东拉西扯说笑不停。这时候,朋友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话的是个女生,有点急促地请教朋友,为了工作上的事情。朋友在开车,于是开着免提。听别人说话不礼貌,不过这么小的空间,声音难免灌进耳朵里。
听得不是太详细。说的是有人发生意外。起初我以为是身亡,不由得在心里攥着拳头。后来听到是摔伤了,没有什么大碍。两人讨论着如何善后,如何给其他员工购买保险,如何规避类似的风险。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女生突然变了腔调。
她说,“领导,我跟你说,养娃真没有用。”这弯拐得太急,我一时没有听明白。接着她说,伤者家里有三个孩子,没有一个难过的。儿子三十多岁了,也不知道担心他妈。单位去看望的时候,还给他们展示摩托车技呢。
这画风转得有趣,车里的我们都笑了。
女生说,哎呀,真的没有用,还是要靠自己。又说,我还记得这个大姐呢,老在园区看见她,总是笑呵呵地,还挺喜欢她的。
朋友说,慢慢你就知道了,人性复杂着呢,以后我再跟你说。女生答应着,又问自己该给多少钱。虽说园区没有责任,但总要有点人道主义,想发动大家捐点钱。
不过是几分钟的对话,我记住了这个声音。起初有点急促,后来有点气急。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但从心里喜欢这个人。
不够精明,不够老练,然而温暖,然而真实,难得的人味儿。
朋友说,你要是见了她本人,会更喜欢的。
我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