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
《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失踪的孩子》
《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失踪的孩子》——“那不勒斯四部曲”,这段跨越50年的恢弘故事,交错复杂的人性色彩,独具韵味的那不勒斯风情。它折射出纷繁复杂的光影,每一道光线自成路径,相互交织成一张密网,你试图循着一切踪迹破网而出,看透自己故事的结局。
故事主人公埃莱娜的经历,是每一位平凡女性都无法逃脱的困惑,身体发育的无措,自我平庸的沮丧,逃离原生环境的渴望,懦弱自私本性的了然与不甘,以及爱与性的煎熬。一位女性身处仍旧以男性话语权占主导的社会,从童年步入青春,由少女变作妻母,经历了多少艰难、痛苦、挫败的岁月,最终跌跌撞撞的走向衰老的晚年……
嫉妒,秘而不宣的力量
如果说女性对待男性的态度多少会有一些矫饰,无法展现全貌,那女性对待同性的姿态则异彩纷呈,毫不保留地展现人性的原始张力,蕴含巨大能量——破坏力、重塑力。在埃莱娜和莉拉的故事中,在彼此参照,破旧立新,重塑自我。
埃莱娜和莉拉注定南辕北辙的两类人:埃莱娜安分守己、按部就班,在既有规则中缓步前进;莉拉天赋卓绝、无所畏惧,带着一种野性的魅力,是秩序中的变量、黑暗中的烟火。而这样的莉拉更成为埃莱娜一生凝视的对象。这段友谊,在互相帮扶、心声吐露里夹杂着“嫉妒”的火苗,并成为这段旷日持久的友谊最为坚实的基石。
“嫉妒”是一种隐秘的力量,它会推着你一直向前跑。莉拉超乎寻常的学习力、决断力都深深吸引着埃莱娜,她亦步亦趋跟在莉拉身后,依照着莉拉的模样去摸索、塑造自己的面貌,羡慕更嫉妒。怯懦的埃莱娜因为“嫉妒”模仿着莉拉的处事方式;莉拉长成美丽少女有众多追求者,埃莱娜便要赶在莉拉之前有一个男朋友;莉拉即将嫁做人妇,埃莱娜便想赶在莉拉之前体会性。
莉拉的面貌相对复杂,她来自埃莱娜的视角,这份“嫉妒”掺杂着太多个人情绪,
但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让莉拉总能清晰看透事情真相,但也被迫承受了这份天赋给她带来的躁动,她的一生无法拥有埃莱娜那样的稳定与平衡,而凭借着这份持久的专注,埃莱娜逃离了那不勒斯晦暗的命运,莉拉则依旧挣扎着,这恐怕是莉拉真正的嫉妒吧!“嫉妒”逐渐演变成他们之间的一种相处方式,渗透在细碎的生活经历中,在一次次此消彼长的交锋中,彼此参照、互补同时暗自角力。
在看着小说的时候,我脑海里出现了很多女友的形象,她们有各自的天分和优势,在承认她们天分的同时分明也潜藏着羡慕和嫉妒。我们孤零零来到尘世,独自在人世间角逐,总需要一个共同战斗的人!
逃离,殊死搏斗之后才能得救
一个女人在漫长的人生中经历什么样的殊死搏斗,才能在年老时叹息说:“我吃了多少苦啊,经历了多少事情啊!每一步都好像要跌倒,但我都挺住了。我离开了城区,又回到那里,我又成功摆脱了。没有任何东西会把我和我生的几个女儿拉下水去,我们都得救了,我没有让她们任何一个沉沦下去。”
对于埃莱娜来说,她没有沉沦,没有跌倒,最后得救了,她没有像少年时的伙伴吉耀拉一样,不堪地死在在破败的城区,也没有像条件优越好的娜迪雅那样,成为红色旅恐怖分子,甚至不像有思想、有文化的玛丽亚罗莎那样陷入毒品和虚无。
埃莱娜在年老之时,经历各种沧桑,联系不到心爱的朋友,心情沮丧时,她说: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在我看来,这场斗争并不仅仅是社会阶层的突破,更像一场漫长的“逃离”,逃离怯懦本性的捆绑,逃离继续成为庶民的命运,在不断的自我审视中将自己连根拔起。
埃莱娜从小时候起就发现并深刻体味到自己对母亲的厌恶:“我母亲一瘸一拐的,又是斜眼,最主要的是,她总是怒气冲冲……”正是这种对母亲厌恶和不堪忍受把埃莱娜推向了莉拉。她才会说“如果我一直跟着她,学她走路的样子,我母亲的走路方式就不会威胁到我”。
我们的天性原本与父母紧密相连,我们的骨血来源于他们,是对周遭、对生活怎样的深恶痛绝才会怀揣如此迫切的心情想要逃离,要花费多少努力才能剜去多年烙印在我们身上的积习。在故事外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在续写一个又一个迫切逃离的故事,逃离是矛盾的,它是新的期待和希望,同时又像一种背叛,对亲人对故土的背弃。可是,生活不就是让人在挣扎和纠结中一次次明确,到底想要成为何种人,过怎样的生活么?
文中有一段高光论述,埃莱娜的小学老师问了她一个问题“什么是庶民?”年幼的埃莱娜并不能清晰回答,多年以后,在莉拉的婚礼上,她明白了,“我们就是庶民,庶民就是争抢食物和酒,就是为了上菜的先后次序、服务好坏而争吵,就是那面肮脏的地板——服务员正在上面走来走去,就是那些越来越粗俗的祝酒词。庶民就是我的母亲……”
觉醒,女性意识带领成长
在我们平凡的生活中,极大一部分女性雄心壮志的火焰随着结婚生子逐渐收敛、黯淡,直至消亡。在婚姻中,获得一定庇护的同时,也丧失了一部分危机意识、自我意识,我想无论身处哪个年纪,扮演何种角色,都需要保留自我意识的光彩和博弈的利齿。
小说对莉拉有一段精确的描写:“她第一次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打破了它的界限,展示出可怕的本性。”莉拉带着一双惶惑的眼睛,像一个女骑士,永远不愿和成人的世故、强大的父权、社会对女性的成见和解。和埃莱娜接受社会化不同,莉拉选择用反抗来完备自己的生命,她的出走是昭示主体性的证明,一生都在与社会和自我的巨大分裂周旋。于是,当66岁的莉拉再度出走,我们便不再感到惊奇,心以为理所当然。
相比之下,埃莱娜没有莉拉耀眼,却令普通读者更亲近。她的身上有怀疑的力量,尽管她的柔和让她不会像莉拉一样决绝反抗。但在走进父权社会的过程中,埃莱娜时刻审视自己、审视周围,把所有的惊心动魄内化于心,把质疑、恐惧、羞耻、沮丧,提炼成文字,成为占领男权社会一席之位的武器。
小说有太多关于女性成长的细枝末节,那些在外人看来无足轻重的描写:肿胀的乳房、发育的身体、血色的初潮、锁在厕所里看镜中的自己,还有年少时暗恋某个男孩的惊悸,以及进入婚姻中的无奈,中年生活的疲懒,创作灵感的枯竭,背弃婚姻的矛盾,每一种体验都那样坦诚、赤裸。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都那样真实,真实到令人叹息,叹息他们瑕疵的痕迹都与我们这般相似,固执守旧、冥顽不灵却最终为儿女妥协的父母;高谈阔论、阴暗自私却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的少年伙伴;英俊多情、饱含学识也演变成油腻猥琐的情人;作者借由埃莱娜不断的自我反思、自我否定、自我警醒,回忆曾经那些晦暗失控的瞬间,重温往昔那些难以启齿的感受。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也会偶然记起很多相似的场景,他们勾勒出我生活的毛边,粗粝的硌手,大致框定了我的边界,我突破了“地理”的界限,但是我内心的界限呢,费兰特用埃莱娜的故事指引着我,叩问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到如今的,我们该如何凝望往昔,为未来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