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年冬天出奇的冷,在马泗河的记忆中,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的冷天了。前两天刚下过的一场雪让路面像镜子一样滑,路边一块露出雪地的土堆上几只乌鸦呱呱的叫着,看见马泗河的车开过来,“呼”的一下子飞走了。
从村里到镇上平时开车十几分钟的路,今天马泗河开了有半个多小时。要不是刘镇长急着找,这鬼天气里谁还出门,马泗河心里想。
马泗河轻轻地敲了两下刘镇长办公室的门,也没等里面回应,便习惯性推门走了进去。
刘镇长微胖的身子斜靠在椅子背里,日光灯发出的荧光晃得他的大长脸有些苍白,他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揉压着太阳穴,眼睛微闭着。听到有人进来他正了正歪斜的身子,睁开眼,从桌子上拿起眼镜戴上,“啊,来了,坐吧。”,用冰冷的语气对马泗河说道。
“路太滑了,没敢快开,您等着急了吧?”马泗河边说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条软中华递了过去。“赶快收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一套。”
“我……,这……”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村书记一点都不知道?”刘镇长没等马泗河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打断他说道。
“刘哥,我 我真不知道,”马泗河有些着急,赶紧把烟塞了回去。
“我怎么告诉你的?啊?你听我的了吗?早告诉你不要把钱攥的太死,你就不听。”刘镇长往后推了推椅子站了起来,愤愤的说道。
“刘哥,啊不,镇长到底出什么事了?”马泗河感到不妙,急促的问道。
“你我都被人告到市里了!闹这么大动静你居然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刘镇长几乎快要喊出来了。
“是王涛他们几个?”
“你说还能有谁?早我就告诉过你,给王涛他们几个领头的拿钱打发了,你就舍不得那到手的钱。”刘镇长用手点着桌子说道。
“哥,这钱我认可花在上面也不给那几个犊子,你知道,这些年他们没少在咱们背后使坏。”马泗河咬着牙说道。
“就你这脑袋,死都不知道咋死的。现在是什么形势?啊?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脑袋里除了钱和女人就不能想点别的,没事你能不能看看新闻,啊,中央现在正在整治农村问题,这个节骨眼上谁都帮不了你,你不能用点脑子吗?”刘镇长指着马泗河说道。
“哥,我也没想到风声这么紧,要不我找我姨夫帮着探探市里有什么风?”马泗河拉了把椅子坐了上去。
“行,我也想办法了解点情况,事不宜迟,你回去赶紧行动。”刘镇长缓和了语气,“应该怎么做你得想清楚了,万一……,”
“您放心,刘哥,这些年承蒙您关照,我马泗河绝对不会出卖朋友!”马泗河信誓旦旦的说道。
“泗河呀,经济的问题不大,你拿的都是村集体的钱,这和拿国家的钱性质不太一样,退一步说即使进去了,只要你能把钱退回来,咱找个好律师也判不了几年,可你那件事要是让人家知道了,那可不好说了,啊。”刘镇长眨着狡黠的眼睛对马泗河说。
“老狐狸。”马泗河在心里骂道,“您放心刘哥,真要是进去了我知道该怎么说。那我先走了刘哥,您的话我都记住了。”
天空灰蒙蒙的,让人感觉到很压抑,北风裹挟着雪花从地面掠过,马泗河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鬼天气。”马泗河咕哝了一句,开车直奔他姨夫家。
02
马泗河家祖祖辈辈生活在马家堡子,也不知道哪个年月,祖上从山东闯关东来到这个离省城10公里的小村子。由于来的早,马家逐渐成了这个村子的大户,一百多户的村子,马姓的占了1/4,虽然平日里马姓人家不怎么来往,但是遇到村里有事情,家族的威力才会显现出来。毕竟人多势众,在村里没有敢明着和马家挑战的。
马泗河的父亲哥们六个,他排行老三,平时村里都喊他马老三。马泗河是家里的老幺,两个姐姐结婚都嫁到城里,自从马泗河结婚后,平时也不怎么回来,只有逢年过节回来吃顿饭就走。马泗河从小就被父母娇惯,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媳妇也说不了他。父亲看他这样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找到自己的连襟,住在镇上的宋常胜给安排个营生。
宋常胜是镇里的首富,头脑灵活,结交广泛。改革开放后在镇里卖建材发了财,有了钱以后宋常胜更是攀附权贵,为自己在镇里弄了个人大代表的身份,而他的产业也涉及建材、汽车修理、洗浴等,在黑白两道都是吃得开的人物。
03
“他姨夫,我那二小子这都当爹的人了,整天还没个事做,就吃我和你姐那点棺材本,也真是愁人呐。你和他姨,门路广,给拿个主意呀。”马老三啁了口酒,说道。
“姐夫,还真有个好事,就看泗河行不行。那个你们村的支书年龄大了,镇里想安排个年轻的来干,我跟咱们镇的齐书记是铁哥们,你回去动员动员泗河,看他能不能干,行的话齐书记这我来安排。”
“他姨夫,这事能行吗?再说那泗河他也不是党员呐。”马老三皱着眉说道。
“我看泗河这小子挺聪明,高中文化,干个村支书没问题。只要他同意,其他的你就别管了!再说现在农村干部也没什么事,各家各户也不用他操心,只要把上边的事整明白就行,再说这不有我呢嘛。”宋常胜挥了挥手,对马老三说。
“那行,这小子脑瓜子还行,就是不太着调,估计有个事做就收心了。那这事你就多费心了,事成了姐夫安排你。”马老三咧着嘴说到。
“行,这事就先说下了姐夫,回去你们爷俩好好商量商量。”
吃完了饭马老三兴高彩烈的回去了。
其实宋常胜对这事这么上心是有原因的。今年春天在市里开会时,他就听说市里要搞开发区,征地范围就包括马家堡子在内的几个村子。这次如果马泗河当上了村支书,那以后的好事可就……,宋常胜在心理盘算着。
这马泗河一听他爹说有这好事,自是满口答应了,并催马老三赶快告诉姨夫一声,就说自己同意了。
宋常胜果然有本事,不到一年,村里换届,马泗河被正式任命为马家堡子村支书。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马家堡子除了村民的房子,土地基本都被征用了。这十几年马泗河也从无知的少年,变成了村里说一不二的一号人物,村里征地开始后他勾结姨夫、镇里管土地的刘副镇长,对村民是威逼利诱,恐吓威胁,没少克扣征地补偿款。迫于他的淫威,很多村民敢怒不敢言,村里也有人偷偷到区里市里告状,但不是因为证据不足不了了之,就是被宋常胜和刘副镇长通过关系摆平了。
04
马泗河把车停在姨夫家大门口,径自朝上屋走去。“四姨,姨夫在家吗?”马泗河进屋就喊。
“泗河呀,今天你怎么有空?”四姨从里屋走出来。
“姨夫呢,我找他有急事。”
“你姨父在市里开人代会,今天都两天了,估计明天该回来了。”四姨招呼着让马泗河坐下。
“那我走了,姨夫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我来过了。”马泗河边说边往外走。
“行,那你……,唉,这孩子,什么事啊,这么急。”四姨嘴里嘟哝着。
05
北方的冬天,四点多钟天就黑了。天气太冷,人们都躲在屋里不出来,要么就凑到一起打麻将了,村子里空荡荡的,路上也没什么人,显得冷冷清清。回到家里,马泗河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媳妇跟他说话他也没搭理。“又抽什么风。”媳妇嘟哝了一句,转身做饭去了。
马泗河从桌子底下拽出一个铁箱子,打开密码锁,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色档案袋,从里面拿出两个黑色的账本。打开账本,里面密密麻麻的记满了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内容。这是他这十几年来的进账和送出去的钱、物的明细,前面的一列是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人名的代号,第二列是钱数,第三列是日期,最后一列是地点,可谓记得非常详细。
马泗河心里盘算着,这账本是我的罪证,但也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让你们难看。
“吃饭了。”媳妇在门外喊道。
马泗河赶紧把账本收好,锁好箱子,迅速推回桌子下面,用木板挡好。
“你今天是咋啦?脸色这么难看,回来也不说句话。”媳妇盯着他问。
“没事,快吃饭得了,没事。”马泗河不耐烦的回到。一个晚上,马泗河也没和媳妇再多说一句话。
06
第二天。
“喂,大龙啊,我,你马哥,中午你把哥几个叫到镇上那个聚仙阁,我有事和大家说。”没等电话那头回应,马泗河挂了电话,匆忙的开车出了村子。
中午,聚仙阁的包房里,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大龙,”马泗河朝地上吐了一口,把牙签扔到桌子上,接着说到“这是十万块钱,你领哥几个先出去避一避,我这被人给告了,昨天刘镇长找我,听口气问题挺严重,我看这次他也怕了。”马泗河说着把装钱的布包,放到桌子上。
“咋啦,哥?兄弟没太明白。”邹大龙用手在他的秃头上划拉了一圈,不解的问道。
马泗河把肥胖的身子往前凑了凑,邹大龙把他的大圆脑袋送了过来,“昨天刘镇长找我了,说上边要查到我这了,我昨天去见我姨夫没见到,现在我这也没有底了,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啊。”马泗河小声说道。
“不能吧哥,咱哥们这么多年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次难道咱认栽了不成。这又是谁他妈活腻歪了,我去废了他。”邹大龙有些激动,脸涨得通红,小眼睛露出凶恶的光芒。
“得 得 得 得,你就知道动粗,上次我就让你吓唬吓唬我们村的张志军,结果你喝点酒把人家腿给打骨折了,害的我差点陪你一起进去,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弄出来,你不知道啊,结果这事还惊动了刘镇长,昨天他还拿话点我。”马泗河愤愤的说道。“这次不一样,你们可千万别再惹事了,知不知道。”
“不是,哥,我不是那意思,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吧,是不哥几个。”邹大龙冲那几个哥们挥了挥手,问道。
“是 是听马哥的。”那几位附和着。
“那就按我说的,你们先把这钱拿上,走的越远越好,等这事过去了我会联系你。”马泗河把那个装钱的布口袋塞到了邹大龙手里。
“这,哥……”
“先别说了,兄弟,你放心,我就是进去了,也不会出卖你们,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的事犯了,我也跑不了,只要你们一走,我自己这点事咋的都好办。
”哎”马泗河叹了口气。
“行,那我们回去安排一下,这两天就走。”邹大龙站了起来,招呼他那几个兄弟。
“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我这还有事要办,最近没事咱们先不联系了。”马泗河边说边站起身往外走。
离开饭店,马泗河开车直奔他姨夫家。
07
马泗河的姨夫在市里开会时直接被公安带走了,这是马泗河未曾料到的。这些年姨夫黑道白道的事没少参与,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马泗河心里琢磨着,推门走进他那间冰冷的办公室。
姨夫倒了?难道他在市里那几个保护伞也……,马泗河不敢再往下想了,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肥胖的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直接一屁股跌坐进沙发里,脑子开始飞快的转了起来。
刘镇长,不知道他那情况怎么样了,听说他有个表哥在省厅,他应该能帮我。这些年孝敬他的也有百十万了,我有事他也跑不了。今天周末,他应该在家,马泗河拨通了刘镇长家的电话。
“喂,你哪位,刘镇长不在,有事等他们回来再说吧。”嘟……嘟……
接电话的应该是保姆,马泗河熟悉那声音。电话那头没等马泗河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刘镇长……? 也出事了? 那……,下一个就是我了?马泗河脊背一阵发凉。
08
他那两本后来藏在菜窖砖缝里的账本也被公安找了出来,马泗河在证据面前低下了头,除了他和邹大龙他们的事,马泗河把这些年贪污行贿的事都说了,交代完自己事的马泗河反而感到轻松了很多。现在他只有耐心的等待法院开庭了。
后来马泗河才听说,刘镇长就在他打电话的那天晚上,在机场被纪委带走的,当时他和老婆是准备坐飞机去国外的。
邹大龙那几个人据说后来在云南给抓住的,刘镇长为了立功,把他们的事都给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