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山苦郎

康有为是作为戊戌变法的领袖而名垂青史的。他是清末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社会改革家，同时还是一名书法家和学者。此外他还从事算学、天文、历法、经学的研究，兴趣涉及政治、哲学、经济、历史、地理、物理、声学、光学、化学、电学、天文等学科。他的名声不仅在我们中国，乃至于世界都是蜚声广宇，人所共知的。真可谓是名扬天下了。然而，也就是这么一个非凡的人物，在后人的褒贬之中名声并不怎么好。特别是他浪漫而又风流的情爱生活，给后人留下了众多指点的口实，为他赢得了“风流圣人”这么一个不怎么雅的雅号。

康有为的元配夫人叫张云珠，是由家里给他定下的一段姻缘。由于婚后二十年没有生育，他的母亲就又给他娶了第二个夫人梁随觉。不过，后来张云珠还是给他生了五个女儿，二夫人也为他生了一儿三女。然而，他还是无法满足于已有两个老婆的婚恋与情爱，竟然用他的一生演绎出了一个妻妾成群，嫖娼狎妓，很难说得上是佳话的情爱佳话。

在戊戌政变后的1907年， 康有为逃亡到美国西部的非士那。当时，海外五百万华侨正处于报国无门的疑惑之中。因此，只要是康有为出现的地方，他们就会趋之若鹜，去追寻一代爱国者的萍踪。在当地华侨热诚地邀请康有为演讲期间，消息传到了几十里外的一个种植园。这个种植园的园主是位老华侨，他生有十个子女，其中最聪颖美丽的女儿叫何金兰，又名何旃理。这位何旃理姑娘，从小在一位博学儒生的严格教育下，通晓四国文字，熟悉中国文化，不仅能歌善舞，而且更兼有一颗赤子之心。何旃理因久闻康有为叱咤风云的传奇色彩，而迷信于他的爱国精神，就约了几个小姐妹，风尘仆仆地赶往康有为的讲演之地，去聆听启蒙大师的救国宏论。在讲演现场，何旃理只见康有为在华侨领袖的拥戴下，气宇轩昂地走上讲台。他目光炯炯，环扫一圈无边的大海，声若洪钟地讲述起变法维新、君主立宪、创办实业等拯救祖国的主张和蓝图。在一片肃穆寂静的会场里。在康有为一个多小时的激情演讲中，人们仿佛看到了灾难深重的祖国，在鲜血中摸索光明、摸索幸福……当康有为话锋转向他朝思暮想的大同世界时，劈头就讲起了男女平等：“同胞们，人都是天生的，有其身必有其利，如果谁侵犯人权，就是侵犯天权……男女虽然性别有异，但其他一切都是一样的。我们必须解禁变法，实行男女平等！”台下群情激昂，掌声如雷。只见康有为深吸一口气，将手猛力地挥向天空，厉声道：“我以为解放女子，实在是今日中国一贴良药啊！”

第一次听到如此激情演讲的何旃理，被康有为的儒雅气度、救国衷肠、深刻思想所折服，激动得热泪盈眶。待康有为演讲结束后，她趋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南海先生，您讲得太好了！我还想……听一遍……维新变法的道理呢。”

“好吧。”康有为凝视着面前这位美丽的姑娘，从哥白尼的日心说讲到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从文艺复兴讲到法国启蒙运动，从孔子改考制讲到戊戌维新……

这时的康有为已年届五十，可是他竟然像年轻人一样，被心中突发的爱情之火燃烧得如痴如醉。他爱上了这位美丽的华侨姑娘。以后数日，康有为神思恍惚，不知不觉地去华侨那儿了解了何旃理的底细。后来，在他离开非士那周游美国的时候，他的心中总是不时地浮现出这位年仅十七岁，有着白皙瓜子脸的少女倩影。康有为心想，自己要在各国华侨中组织保皇会，宣传君主立宪，办实业，多么需要一名懂外文、知书达理的红颜知己啊。于是，他便开始给何旃理写信，以此举投石问路。康有为的这个举动正中已坠入情网的何旃理下怀，因为康有为在演讲中的那些宏论早就像一块巨石，投入了何旃理情窦初开的春心。就这样，他们通过书信交往而共结了同心，在短短的日子里居然写了上百封情书。这些情书，不知何因后来落到了康有为的二太太手里。不过，二太太最终还是把这些情书交给了何旃理的女儿康同凝。

此后不久，康有为要到欧洲去处理一笔捐款事宜，不得不暂时离开他心爱的姑娘。在临别之机，一对老少恋人在如洗的月夜里依依不舍。何旃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向康有为表示了愿意以身相许的心愿的。她依偎着康有为柔声说：“南海先生，我要跟您去欧洲考察，我离不开您哪。”。康有为不觉地在一阵亢奋中，浑身颤抖。但他知道，双方年龄相差30多岁，结合恐怕会有阻力。他便叫何旃理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自己则推迟了欧洲之行期。果然不出所料，何旃理的父母及兄弟姐妹，无不激烈反对。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如花似玉的旃理，会爱上一个50多岁，被大清王朝通缉的头号“钦犯”。可是已坠入情网的何旃理则不能自拔。她据理力争：“你们知道什么？他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他的变法救国思想是多么振奋人心哪！”何旃理说罢泪流满面，头一仰，嚷道：“他现在需要我，你们不要反对了，我非他不嫁！” 家里人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个宝贝女儿，也就只好随她意愿，让她嫁给了比她大三十多岁的康有为。

何旃理在嫁给康有为之后，就陪着康有为漫游世界，展开了夫人外交，使康有为的事业如虎添翼。康有为老来交了桃花运，他当然也就格外地疼爱这位三太太了。

1913年，康有为在归国为母奔丧之后，则携全家定居于上海的辛家花园。从此，何旃理与康有为的命运之舟总算驶入了一个宁静的港湾。然而，何旃理却红颜薄命。1914年因患猩红热，不幸病逝于辛家花园，年仅二十四岁。

康有为失去爱妾何旃理后，悲痛欲绝。每逢周忌，他都要在何旃理的灵前焚香哭拜。清明时节，他则要亲临茅山墓地祭祀，在何旃理的坟前涕泪交加，长跪不起。为了永远纪念英年早逝的何旃理，康有为请投宿在辛家花园的年轻画家徐悲鸿，根据死者遗像，画了一张水彩人像。在这幅画中，一位穿清代服装的少妇，头挽高髻，仪态端庄，秀目生辉，亭亭玉立于一幢洋房的阳台上。背景是一片苍翠的树林，林后微露一泓清泉，蕴含着逝者生前热爱生活的个性。这幅画后来由康有为的儿媳妇庞莲捐藏于上海博物馆。

康有为在流亡世界各地期间，曾先后三次客居日本。1911年6月7日，康有为应梁启超之邀，从新加坡移居日本，第二年春天，他搬到须磨“奋豫园”居住，在这里康有为又收获了一朵爱情奇葩。

“奋豫园”坐落在遮天蔽日的古树林中，依山傍海，空气清新，景色宜人。康有为在参加当地华侨举办的爱国活动的同时，还常去各地浏览。在他对日本的风土人情发生了兴趣之后，遂经人介绍，雇了一名十六岁的神户少女市冈鹤子作为女佣。鹤子姑娘长得细眉小眼，嘴唇微翘，额头高耸。虽貌不惊人，但她那副羞答答的神情，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给康有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对鹤子说：“姑娘，请坐下，你不要拘谨。日子久了，你就会产生宾至如归之感了。”

鹤子与康有为相处久了，发现这位长者很慈祥，她从他那里知道了中日交往的绵长历史，以及鉴真东渡、大化改新与明治维新等她不知道的东西，从而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精神上的充实。并在康有为常与气度非凡的人物交往与语出惊人的谈吐中，对康有为的好感与日俱增。但她始终不知道康有为的真实身份。1913年早春的一天，鹤子随康有为、何旃理去须磨海边散步。康有为面对浩瀚的太平洋，在一声长空雁叫中举目仰望，想起自己十五年来远离故土，浪迹天涯，竟不觉满眼泪光，使他再次回忆起了戊戌维新的悲壮画卷。鹤子这时候才知道，她所侍奉的主人，居然是在中国能与清朝皇帝对话的非凡人物。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并对大海那边的文明古国充满了憧憬之情。当然，康有为和何旃理也对这位日本少女的温文、柔顺和善解人意表示了彼此间水乳交融的深情。

康有为在回国之前，为了平息心中奔涌的情愫，便由鹤子陪同，去参拜“奋豫园”附近的净土真宗现光寺。在康有为从日本的这座寺庙联想到中国净土宗的发源地———庐山的东林寺时，不禁喟然长叹：“唉，1889年我上匡庐，去参拜东林寺时是何等意气风发，当年情景犹历历在目啊！”

“大臣，这儿不是也有寺庙吗，”鹤子尚不知康有为即将回国，便柔情地宽慰他，“您老为何叹息呀？”

康有为捏须仰首，望着蓝天碧云，良久才答道：“老夫想到归国在即，却拿不出一贴救国救民之良药，不像年轻时有那么一股豪情，故而叹息。”

“什么，大臣要……回去啦？”鹤子闻言泪下如雨，“我可舍不得你们离开呢。我非常喜欢同凝、同谈，还有……还有……”鹤子脸上飞起一朵红云，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中。

康有为一眼就看穿了鹤子的用心，他何尝舍得与这位典雅的日本姑娘分别呢。他注视着局促不安的鹤子，斩钉截铁地说：“鹤子啊，我和三太太都需要你，孩儿更离不开你。等我们回国，一定会请你来的。”鹤子这才破涕为笑。

康有为回到上海后，念念不忘鹤子，便修书一封，邀请她来上海做客。鹤子接信后欣喜若狂，马上与父母商议。父母因其家境贫困，而康家又待女儿不薄，便欣然允诺。当鹤子来到上海后，没有几个月，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康有为的四太太。

何旃理在世时，鹤子与其姐妹相称，双双得到康有为的钟爱。在何旃理去世后，康有为即一心倾爱于鹤子，每逢出游，必携她同行。

可惜好景总是不长。1924年，鹤子的归国之心油然而生。有人说她毕竟是位异国女性，在中国有许多不适应之处，加上难以与康氏大家庭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才有归国之心的。但也未必尽然。这里的真正缘由恐怕也只有鹤子自己清楚，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亦或是不能说出来罢了。这年深秋，鹤子遂于一个西风萧瑟、落叶纷飞的日子里，与康有为挥泪告别，毅然绝然地怀着怆然之心东渡回国。临别前夜，鹤子舍不得相处多年、由自己带大的同凝、同谈，她紧紧地抱着兄妹俩痛哭不止。谁也没有料到，她这一走便成了与康有为的永诀。鹤子归国后不久，就为康有为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凌子。1925年2月的一天，鹤子在告别康有为踏上故土仅仅几个月后，就在一个惨淡的夕阳下，卧轨自杀于须磨郊外。年仅28岁。此时的康有为已是68岁的高龄。至于鹤子为何走上绝路，至今仍是一个不解之谜，就像她突然离开她心爱的人归国一样，永远给世人留下了一个无法猜透的空间。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鹤子的女儿凌子，也在这个世界上隐姓埋名，不知其踪。有些无聊之人，竟然传言说凌子不是康有为的骨肉，所以鹤子才但求一死以表清白，其坚贞壮烈不下于蝴蝶夫人 ……

1918年的春夏之际，康有为因复辟失败后的失意与无聊，前往杭州畅游。这位有“圣火”之名的康有为竟然“挟妓游湖”，并乘兴做诗一首，开头便是“南收西子泛西湖，我亦飘然范大夫”。他竟然把妓女比作西施，将自己比作范合，一时被传为笑柄。然而，这终将为他拉开了一幕在西湖风流韵事的序曲。

一天，康有为在西湖上泛舟闲游，忽见一位妙龄女郎在浣纱，竟然疑是西施再世。他经过打听，得知这个西湖浣纱女名叫张光，年仅18岁，尚未婚配。

年老心少的康有为在春心荡漾中赶紧托人前去提亲，可是张光的家人见康有为已年逾花甲，就婉言相拒。可是在康有为的坚决要求和媒人的尽力撮合之下，家境贫寒的张光家人最终还是点了头。1919年，康有为在上海与还没有他女儿大的张光举行了婚礼。但他的妻妾儿女们均不赞成这门亲事，并以集体缺席婚礼相抵制。然而，谁也挡不住康有为要娶张光为妾的决心。这样，张光就成了康有为的六太太。这年康有为61岁。

在此之前，康有为还娶了一位五太太廖定徵。有关廖定徵的身世，与成为康有为五太太的细节外人知之尚少，笔者也无法在此着墨。

张光在成为康有为的六太太之后，即成为康有为生命旅程中最后几年最宠幸的女人。康有为为了精心培养这位没有上过学的浣纱女，特意请了家庭教师教她读书，自己又亲手教她书法。等张光有所长进后，他则大笔一挥，赠她对联一副：

惩忿窒欲改过迁善；仁民爱物知命乐天。

由此充分反映出了康有为拖着封建尾巴的三从四德和天命观。可是，他与张光结为秦晋之好以后，因张光多年没有生育，而不免若有所失，张光对此也深感愧对康家。后来经他俩商量，在康有为去世那年，张光抱来了出生才三天的亲侄女以做其后，取名康静谷。

说到张光的命运，她比鹤子也好不了多少。她在嫁给康有为八年后，就因康有为的死亡开始了她年少守寡的凄苦岁月。这一年她应该是只有26岁的芳龄。这位痴情女子在康有为死后，就像保护自己生命一样地保护着康有为留下的一箱字画。每当她怀念康有为之时，就打开箱盖看看丈夫的字画，以舒缅怀之情结。可是，天有不测风云。1945年的时候，张光视若生命的那一箱字画竟然被人给偷走了。当张光再次缅怀康有为而打开箱盖后，面对空箱顿时就昏死了过去。从此，这位可怜的痴情女人竟然一病不起，随夫而命归黄泉……

康有为是一个很难让人评说的人物。他集进步与保守、资本主义新思潮与封建旧传统观念于一身。尽管他竭力提倡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制，但他自己却南辕北辙反其道而行之，以至妻妾成群。尽管他妻妾成群，却还要花心四溅、寻花问柳、嫖狎妓女。他曾在落魄上海之时，就天天狎妓。据说，他当时都处于无钱偿还嫖资的困苦之中，却仍然不改此行径。时间长了，引得妓家群起而到他所住的客栈里索要嫖资。弄得康有为自觉脸上无光，只得避逃广东。当时就有人给妻妾成群而却又处处留“情”的康有为送去一个雅号“风流圣人”。说“风流”则名符其实，说“圣人”则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文章写到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想说几句题外话。康有为在他晚年的最后15年中，是在众多太太的呵护下，在上海度过寓公生活的。在爱情上他真的很幸运。但他在命运上却又是非常悲哀的。1927年3月8日，康有为在上海做完70大寿后，于21日回到青岛即感周身不适。30日晚上，一位广东同乡请他吃饭，席未终而腹巨痛，急回家请日本医生就诊，断为食物中毒。次日黄昏，康有为即猝死于“天游堂”居室，终年70岁。据康有为之女同环回忆说：“康有为卒前挣扎痛苦，七窍都有血渍，当然是中毒的现象。不过所谓食物中毒，也只能是酒楼的食物不洁所致，未必是因为政治斗争而牺牲的”。然而，近几年来青岛的文史专家姜茂森、王铎等人广泛搜集有关资料，并采访了一些当事人及其子女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康有为是被日本人毒死的。另外还有一种更为离奇的说法。据说是根据台湾一位老报人的回忆，说是康有为是误信了移植类人猿的睾丸可以使人返老还童的谣传，请德国医生将一只年轻公猿的睾丸移植到自己身上，结果才导致其丧命的……当然，这根本没有什么依据可考证，很有可能仅是一个无稽之谈。

不管康有为的死因是什么，但他的确是死得很悲哀。就连他在死后，安葬于他亲自为自己选的风水宝地的坟墓里，也未能幸免他的死后劫难。在他死于非难的39年以后，在“文化大革命”爆发后的一九六六年八月，“红卫兵”挖开了他的坟墓，砸碎棺材，暴其尸骨，并将其头骨绑在棍子上，抬着游街示众……

写康有为这样一个人物的爱情，到了文章该结束的时候才发现，真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给这篇不同于寻常的爱情拙文画上一个句号。风流圣人康有为，尽管他一生风流，处处留情，妻妾成群，但他终竟是一个至性至情的人物。因为他对待他的每一位太太都是真心真情地爱着的……其中的是非曲直不是笔者敢于妄加评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