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人的身体

晚上十一点,校园里静悄悄的。

破旧阴森的实验楼前,站着三个人。

当中那人身穿道袍,右手持桃木剑,左手拿自拍杆。

『老铁们,再给小道士刷个飞机,我这就进去在线抓鬼给大家看!』

此时弹幕疯狂飘过——

『还播不播了,不播我撤了』

『就是就是,我猜又是剧本吧』

『没劲,取关了』

直播间的热度瞬间下降了一半,道士顿时着急道:

『播啊,你们别走啊,我这就进去!』

说罢,拉着身旁两个瑟瑟发抖的学生闯进漆黑的实验楼。

三人踏入实验楼不久,楼门却突然关闭。

徒留门外铁锁在惨白的月光下熠熠发亮。

教学楼顶,关南神情恍惚。

巨大的失落感不断冲击他的头脑,使得眼前一切都开始旋转、变形。

关南一步步走到天台边上,没有丝毫犹豫,一跃而下。

『嘭!』

跳楼后他的脸先着地,冰冷麻木的痛感在视野变黑的前一秒传入脑海。

『啊!』

关南叫出了声。

鼻头又酸又麻。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睁开眼睛。

环顾四周,自己坐在教室里,同学们全都望向关南,连台上讲课的老师都停了下来。

『关南同学,老师有这么可怕吗?把你在梦里都吓醒了』

这句话彻底引爆了同学们笑点。

嘲笑声瞬间让关南红了脸。

『安静,安静,关南,下课来办公室找我一趟。』

关南『哦』了一声,用手拄着腮帮发呆。

这已经是他第十三次梦到跳楼了。

每次都是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动作。

难道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同桌何玉明用手戳了戳关南,给他递来一张纸巾。

何玉明指着关南的鼻子,小声提醒:

『鼻血——』

关南接过纸巾,急忙堵住鼻孔。

没想到刚才在梦里挣扎幅度太大,以至于脑袋从支撑着的手上滑落,狠狠磕在了桌子上,竟然磕出了鼻血。

下课后,关南踟躇着来到李老师办公室门口。

虽说李老师和蔼温柔,十分爱护学生,把大家当他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但上课睡觉还扰乱课堂秩序这件事,性质实在恶劣,关南不由得在门口徘徊。

『关南,是你吗?』

李老师隔着窗户轻轻呼喊。

『老师,是我。』

『进来吧。』

李老师递给关南一张凳子,让他坐下聊。

关南面露尴尬:

『啊,还是不了吧,谢谢老师,我喜欢站着。』

窗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同学。

『关南,老师最近听你家长反映了,说你这几天精神状态不好,总做噩梦。

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没,没有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关南懵了,窗外的同学们也懵了。

看着关南鼻孔里堵着被血染透的纸巾,李老师心疼得叹了口气,随后从桌子里抽出两张门票。

『关南,这两张游乐园的票你拿走,周末叫上朋友去放松一下。』

关南先是一愣,随后连忙摆手拒绝:

『不行不行,老师,这怎么行呢,我是犯了错准备受罚的。』

关南知道李老师平日里对学生们关怀有加,但打死他也想不到,上课睡觉还能收到老师的礼物。

『没关系,这票本来是给我媳妇和女儿的,结果她们出去旅游了,门票用不上,你就拿去吧。』

既然老师执意要给,关南不好意思再拒绝,只能收下。

在窗户外看热闹的同学们炸开了锅,指着关南议论纷纷:

『凭什么上课睡觉还不被批评?』

『指定是他家给李老师塞钱了。』

也有同学站出来说话:

『你们难道忘了李老师怎么照顾我们了吗?』

关南手里握着票,忐忑地回到座位上。

周日,关南带着何玉明来到游乐园。

『你说李老师为什么要把门票给我呢?按理说给谁也不能给我吧?莫非真是我妈给李老师送红包了?』

何玉明买了俩冰激凌,塞给关南一个。

『要我说,给你你就拿着,老李那么好的老师,还能害我们吗?走,去玩个痛快!』

关南终于解开心结,俩人在各个项目里畅游。

在等何玉明上厕所的期间,关南注意到不远处的大头贴照相机。

他走进去,将脸对准摄像头,给自己拍了一张大头贴。

照片被缓缓吐出相机,关南注视着照片的画面。

脖子、喉结、下巴。

照片露出嘴巴的时候,关南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那张嘴很明显是向左歪着的,并且明显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动作。

照片还在缓缓露出。

扁趴的鼻子、模糊的眼眶、扭曲的左脸——

关南后退一步,喃喃道:

『是相机坏了吗?』

直到照片被完整打印出来,关南才发现,照片上的人梳了一个背头。

而自己是平头。

『呼——机器坏了,这根本就不是我嘛。』

何玉明已经从厕所走出来了,关南没有拿照片,打开门朝同桌走去。

过山车、海盗船、飞椅等等项目,俩人已经玩够了,他们想找点新鲜的。

刚好前面新开了一家科学体验馆。

其中有个项目吸引了俩人的注意。

『走廊内完全漆黑,参与者需要靠听鸟鸣来判断出口方向。』

『这个项目有意思啊!以前都没玩过!』

关南激动地说道。

二人一前一后钻进走廊里。

走廊内伸手不见五指,在里面待上几秒就会完全失去方向感。

头顶有小鸟的叫声来指引出口方向。

关南注意力集中在头顶的叫声上,一步一步往前摸索,全然没注意到周围嘈杂的人声已经彻底消失了。

『叽叽——』

在左边。

『叽叽——』

右边。

『滚出去!』

关南似乎听到一句男人的怒吼声从远处传来。

他被吓得一哆嗦。

『玉明,你在哪儿?玉明?』

关南这时才想起何玉明已经很久没和自己说话了。

他忽然想到刚才那张诡异的照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先出去再说!』

当他集中注意力再去寻找鸟叫声时,发现走廊内一点声音都没了。

关南彻底慌了,下意识地想往前冲出走廊,结果一脚踩到前人的脚上。

他刚要道歉,猛然意识到那人竟是面朝自己的,在黑暗中站了许久却一言不发。

『滚出去!』

这次的吼声几乎是贴着关南的脸传出。

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推了关南一把,将他赶出了走廊。

关南摔倒在地,周围众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何玉明分人群走出,将失魂落魄的关南扶起来,关心道:

“没事吧?你在里面怎么了?”

关南还没缓过神,木讷地摇摇头,径直回家去了。

又是那个梦。

不过这次的开始不是在天台,而是坐在教室里。

关南看着手里的试卷,周围的同学来回走动。

关南看得清他们的脸,但他谁都不认识。

下一秒,关南又来到天台。

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天台边缘走去。

在跳下楼的前一秒,关南看到天台右边站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远远地望着他。

关南再次惊醒。

他决定等明天开学去找李老师倾诉。

『从生物学上讲呢,做梦是由于你的大脑在入睡后还处于兴奋状态,加上你的精神过度紧张,就变成了噩梦。

从心理学的角度呢,做噩梦其实是现实生活中的一种映射,你能不能跟老师讲讲,最近遇上了什么困难吗?』

李老师让关南坐在自己身边,耐心开导。

关南想了想,自己一直都是那样,学习和生活上都吊儿郎当,哪里来的什么困难。

他决定把自己做的梦都讲给李老师听。

『你的意思是,那个不停重复的梦越来越清晰了吗?并且你还看到了以前没看过的画面。』

『对。』

『也许那就是你的心结所在呢,你可以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下次做梦时多观察一下周围人和物的特征。

没准在梦的深处就藏着你要的答案。』

关南点点头。

『谢谢李老师!』

他信心满满走出办公室。

关南并没有把游乐园里发生的怪事告诉李老师。

这种事,老师是解决不了的,有必要去找章台求救。

周一开学,班里竟然出奇得热闹。

一群人围着靠墙第二排的同学,叽叽喳喳。

关南也凑过去看热闹。

原来是转来班上的新同学。

新来的男生冷白皮、高鼻梁,邪魅中带点冷漠的眉眼招得女同学们心花怒放。

只是这个男生过于傲娇了,自顾自收拾着书包,谁都不想理。

人群中喊得最欢的那个人就是章台。

『都静静,都静静,让本道来给刘非同学相相面!』

章台将前排的人都挤到一边,惹得其中一人投来白眼:

『嘁,不就是拜了个老道当师父吗,真把自己当天师了。』

章台不理会那人,径直来到刘非面前,摸着下巴仔细打量:

『哎呀,额头太窄了,没福气。』

『眉毛不好,啧啧。』

『鼻子也不好啊,容易招阴气!』

章台也说不出具体怎么不好,反正看刘非就是各种不顺眼。

刘非毫不理会章台的各种贬低,反倒是一旁的女同学们气得花枝乱颤。

『诶等一下,我看看你书包里装的什么东西?』

章台眼疾手快,不等刘非把那物件装进书包,一把将其拽了出来。

刘非手中不稳,一个黑色的盘状物件掉落在地。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去,只见那黑盘子上用金粉画着各种抽象的动物,并且用一些奇怪的线条相连。

在盘子最中央,有一个猴头状的奇怪符号。

刘非终于不耐烦了:

『有完没完?』

他小心捡起地上的物件,塞进书包。

章台就这样被气愤的女同学们又拽又打,拖出了人群,再也挤不进去。

『嘁,巫师!邪法!总有一天让你们知道我茅山道术的厉害,一人头上来一道五雷正法!』

章台嘟嘟囔囔,刚走出人群就和关南打了个照面。

『章兄,章道长,来来,我有点事请教你。』

关南嬉笑道。

章台最喜欢别人叫自己道长,他把胸脯一挺,神采奕奕地问道:

『好啊,刚好本道闲来无事,你说吧。』

关南将自己反复做噩梦与在游乐园里遇到的怪事跟章台一一说了。

章台越听越兴奋,双眼放光。

『章兄,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啊,咳咳,没什么,我是替你开心呀,缠着你的那阴气遇上本道,就是他的末日了。

我给你画道符。』

章台其实是为终于有人主动找自己施展道术而开心,在网上跟师父学了这么久,终于能有用武之地了。

章台回到座位,掏出黄色的便利贴,又用红笔画了两道符。

『章兄,电视上不是这样的呀,这真的有用吗?』

『哎呀,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符不在料。

我的道行已经注入符咒里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关南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但眼下能帮到自己的也只有他了,不由得关南不信。

关南按照章台的嘱咐,一张符放在枕头底下防止做噩梦,一张符戴在脖子上辟邪。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关南,可以辛苦你关个灯吗?』

宿舍是双人寝,有两张对立的上下铺,两人分别睡在两个下铺位。

何玉明早早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关南下床关灯。

灯光闪灭的同时,关南在门窗上看到一个人脸的黑影,紧紧贴在窗玻璃上,似乎在朝宿舍里寻找什么。

由于楼道外也漆黑一片,关南看不清那人的脸。

『咳!』

楼道内有人干咳一声,把声控灯喊亮了。

然而窗户上的人影也消失不见。

关南打开门,朝楼道内打量。

走廊右边有个男生端着脸盆走回宿舍。

莫非是那个人刚刚把脸趴在玻璃上?

可是关南跟何玉明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关南觉得有点莫名奇妙,不过并未在意,他还着急验证章台的符咒是否有效。

这次的梦里没有天台,没有跳楼。

温暖明媚的公园里,关南在波光粼粼的湖边散步。

身边的姑娘轻轻握住自己的手,腼腆地将头靠在关南肩膀上。

关南站住脚,刚想转身拥抱她,结果场景突变。

他又坐在了教室里,面前摆着一张试卷。

湖边的姑娘坐在自己对面,一脸担忧地望着关南。

这间教室的场景关南再熟悉不过,他已经在梦里来了许多次。

他忽然想起李老师嘱咐过自己——调查梦境,深入梦境,找出答案。

关南没有理会女生,努力抓起试卷,从上面寻找试卷主人的名字。

『陈环。』

身体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他甩开女生,径直走上天台。

这一次,天台上的男生离自己又近了一些,不过依然看不清面孔。

那个男生伸出一只手,指向关南。

『嘭!』

关南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

他从枕头底下抽出符咒,抱怨道:

『什么嘛,根本就没用。』

一场噩梦几乎耗尽了关南的力气,他拖着疲惫困倦的身子走向厕所。

深夜,楼道内寂静一片,厕所明亮宽敞。

关南站在便池旁,反复念叨着梦里看到的名字:

『陈环,陈环,陈环——』

他抖抖身子收工,来到水池边洗手。

关南无意间抬头朝镜子里瞥了一眼,自己刚才的位置上站着一个人撒尿。

『什么时候进来的?』

关南确定自己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那人缓缓转过头,镜子里的脸竟然和关南长得一模一样。

关南顿时就精神了,伸手掏出脖子上挂的黄符。

镜子里的关南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关南猛地回头,那人却又消失了。

紧握黄符的手渗出一层汗珠,关南紧张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确认厕所里再没动静之后,关南转身刚要跑,刚才用过的水龙头却又响了。

从厕所里消失的鬼影竟又出现在水池前!

他依旧背对关南,弯着腰洗脸,每洗一次,脸上的肉就掉下来一块。

『吧嗒——吧嗒——』

鲜血染红了整个水池。

关南两腿发软,再没勇气看下去,撒腿跑回宿舍里,用被子蒙住头,一直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章台兴致勃勃来到关南面前。

他还没开口,关南便将黄符揉成一团,丢在章台身上。

『狗屁,一点用都没有。』

章台一愣,随后惊讶道:

『哎呀,连我的符咒都不怕,这家伙有点能耐的,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办法……』

不等章台说完,关南便离开座位,去办公室找李老师替自己疏导。

『陈环,我在梦里一直穿越到陈环身上。』

李老师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顿时一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了老师?』

『没,没事,老师上一届带的学生,也叫陈环,他——』

后面的话,李老师无论如何不再往下说了。

『关南,你也别太焦虑,说不定只是个巧合。

你这情况,老师建议你去精神科看看医生。』

关南被搪塞出了办公室,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

何玉明跟章台纷纷围过来,询问关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南说完后,章台一拍手,把他俩吓了一跳。

『李老师越掩盖,说明里面越有蹊跷。』

『什么蹊跷?』何玉明紧张道。

『我哪儿知道,不过现在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陈环,只要找出这个人,一切都好说。』

三人约定下午阅读课时翘课,同去档案馆翻档案。

『档案馆能是咱们随便进的地方吗?』关南有些不放心。

『放心,咱有办法。』

章台故作神秘地从袖子里拽出两盒中华,打算以此来收买值班老师。

『想不到你们茅山道士也喜欢用阴招啊。』何玉明讥笑道。

『呸呸呸,什么叫阴招,这只是非明面的必要手段,跟我的道士身份不冲突。』

三人凭借两盒华子成功混进档案室。

不过想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找出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哎呀笨,你们没发现档案是按照姓名排序的吗,只需要从历届姓陈的人里找不就好了?』

章台平时学习不怎么用功,但在这些方面,总是有着过人的反应力。

仨人分头行动,用了不到一节课的时间,找出了陈环的档案。

『比咱大两届啊。』

『他们这一届早就毕业了呀,咱还去哪儿找他。』关南有些泄气。

『别急别急。』章台迅速翻阅陈环的档案。

『陈环……二月十三日……从教学楼顶跳下……经抢救无效,不治身亡……』

读完档案,三个人面面相觑。

关南更是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自己每天重复的梦,都是陈环死前所看到的场景吗?

『可是陈环为什么要找上我呢,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呀。』

『而且,梦里那个男的,还有纠缠我的那个鬼,究竟是谁?』

关南几乎无法思考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档案。

『会不会你碰到的全是陈环的鬼魂?』章台猜测道。

『可是为什么要找上我呢?』关南无助地望向章台。

『你管他为什么找你呢。

兄弟,再相信贫道一次,晚上我给你做场法事,把鬼抓来亲口问问不就知道了。』

关南闻言,跟何玉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靠谱吗?』

『放心吧,我茅山法师亲传弟子岂能骗人。』

深夜,三人约定在宿舍楼外的夹道里见面。

关南和何玉明都穿着校服,唯独章台穿着一身亮黄色的道袍,手持桃木剑。

另一只手还拿着自拍杆。

『你拿自拍杆抓鬼?』何玉明问。

『笨,直播啊,多好的机会!刚好给我的账号涨涨粉。』

『哥,别搞我啊,咱办正事儿呢。』关南一脸苦闷地抱怨。

『我直播也是正事儿啊。』

『嘘嘘嘘,别说了,老师来了,快溜!』

三人躲过值班老师的检查,顺着小道摸索前进。

章台手持罗盘,根据上面的指针左拐右拐。

终于,三人来到一处早已废弃的实验楼前。

狡黠的月光透过楼上蓝色的玻璃,将楼内漆黑的氛围烘托得格外诡异。

实验楼门口大开,如同一张漆黑的巨嘴,静静等待猎物送上门来。

『老铁们,今天贫道要抓的乃是一只跳楼轻生鬼,现在我已根据罗盘指引,找到学校里阴气最终的地方。

主播这就带你们一探究竟!』

章台盯着直播间猛涨的观看人数,双眼冒光。

『陈环不是从教学楼顶跳下来的吗,怎么会躲在实验楼呢?』

何玉明在章台背后发牢骚。

章台扭回头来瞪了他一眼。

『好的好的老铁们,主播这就进去直播抓鬼啊,大家点点赞,给主播热度顶起来!』

章台将罗盘交给关南,让他在前面用罗盘指引方向。

三人围拥着,闯进阴冷的实验楼内。

一楼是空旷的大厅,除了一些堆积的废弃桌椅,别无它物。

关南手中的罗盘转个不停。

『这怎么回事?』

『上楼,在楼上。』

一进到这栋楼里,阴寒的气息无孔不入。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章台也认真起来。

三人放缓脚步,轻轻迈步上楼。

就在他们刚上楼不久,实验楼的大门猛然关闭。

月光下,一把银色的铁锁闪闪发亮。

二楼的走廊内漆黑一片,章台不得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

『罗盘好了!』

『现在指哪儿?』

『咱们正对面。』

手电筒的亮度有限,无法彻底驱散前方的黑暗。

何玉明有些怕了,但考虑到关南未来的人身安全,他没敢把退缩的话讲出口。

此时手机弹幕异常热闹,有说自己害怕的,有质疑是剧本的,有因为没看见鬼而觉得无聊的。

甚至还有在公屏上交友的。

『等等!罗盘又开始抽风了。』关南来回摇晃罗盘。

罗盘上的指针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最后顺时针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让人眼花缭乱。

章台也慌了,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关南接过自拍杆,把罗盘递给章台。

『罗盘一直转,是不是说明,鬼就在咱们身边啊——』

何玉明一句话,将其他人吓得顿时头皮发麻。

章台赶忙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扎在桃木剑上左右乱挥。

他一紧张,连驱魔的口诀都忘了,嘴里不断重复:

『天灵灵,地灵灵——』

『等等!』

这时关南将目光转移到手机屏幕上。

刚才还热闹着的直播间,此时观众竟只剩下一个人!

与此同时,章台手中的罗盘突然恢复正常,指针一动不动地指向前方。

章台手举桃木剑,一步一步往前探。

关南与何玉明的眼神则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画面。

随着他们不断前进,昏暗的楼道里,逐渐出现一个亮点。

那个亮点慢慢变大,变高。

是某个人的背影。

『有鬼!有鬼!』

关南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同时用手戳着章台的后背。

章台一撇嘴:

『哪儿有鬼了!别吓我!』

关南望向前方,漆黑的楼道内并没有任何人影!

然而屏幕里的背影却越来越清晰!

那人影从一个变成两个,最后化作三个。

『关南你看,这背影,好像是咱们啊……』

镜头的视角竟然就在三人的背后!

突然,画面剧烈抖动,镜头朝三人迅速靠近。

几人被吓得一同大叫,抛下手机疯了似的朝前跑去。

在转过一个弯后,惨白的月光照进走廊内,将他们右侧的生物实验室清晰地勾勒出来。

『啊——』关南一惊。

『墙上有个人头!』

章台扭头望去,发现只是爱因斯坦吐舌头的那张照片而已。

『大哥,你别火上浇油了!』

章台长处一口气,靠在实验室门口,望着窗外道:

『不行,这鬼太凶,我得找我师父来才能帮你了。今晚就到这儿吧。』

『你滚蛋,决没有下次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关南话音未落,实验室的门忽然打开一条缝,从中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抓住章台的脖领,将他拉近了实验室,接着,铁门“嘭”地一声关闭。

实验室内传来章台一连串的惨叫声。

何玉明和关南拼命撞击铁门,但死活撞不动那道门。

『不行,撞不开!咱们去找老师求救吧!』

何玉明提议。

关南点头同意。

下一秒,关南的目光落在何玉明身后的那张照片上。

『你,你后边——』

何玉明猛地回头,发现原本挤眼睛吐舌头的爱因斯坦,此刻横眉立目,死死地盯着关南。

『滚出去!』

粗狂的吼声在楼道内回荡开来。

关南和何玉明终于被吓破了胆,顺着原路狂奔下楼。

然而当他们来到楼下时,却又傻了眼。

本来敞开的楼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他们想把门拉开,可又发现外面不知道被谁上了一把铁锁。

二人的哭喊,传遍了整个实验楼——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关南跟何玉明才被老师们发现。

楼门被破开,二人终于得救。

至于章台,发现他时,已经在实验室内昏厥。

血流了满脸,身上多处淤青,被送往医院救治。

至于关南、何玉明,俩人被吓坏了,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老师建议报警、叫家长。

但最终被教务处老师给压了下来,最终的批复是:

『待校内查明原因后再通报外界处理。』

好在李老师通情达理,看两人状态不好,没有多问什么,让他们先回宿舍静养。

『关南,是老师对不住你,我早应该把陈环的事告诉你,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等你好了就来找老师,老师会把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你。』

关南坐在宿舍床位上,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

他现在对李老师所说的真相并不感兴趣。

他只是难以控制地,不断回想昨晚发生之事。

尽管关南与何玉明一晚上都没碰到陈环的鬼魂。

但从二楼生物实验室传出的惨叫声每隔一段时间,音量就变小一些。

直到天亮时分,章台的叫声才终于停下。

每一声喊都重重敲打在关南心头。

他们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再返回楼上。

关南抱着膝盖,默默地抽泣。

床对面的何玉明,则是从书包里掏出一只黑色的盘子。

在盘子中间有一个圆锥形的尖刺。

何玉明盘膝而坐,将黑盘置于面前,口中念念有词。

整整一下午,何玉明都在对着黑盘念经,是不是抽搐一下。

一直挨到晚上,他用盘中的圆锥把手指刺破,往里面滴了一滴血,然后继续闭眼打坐。

关南哭够了,稍微恢复些精神,扭头朝何玉明望去。

他从来不知道何玉明竟然还懂这种玄乎的东西。

关南刚要问何玉明在做什么,前天趴在窗户上的那个黑影又出现了。

『咚咚——』

门外的黑影轻轻敲门。

『谁?有什么事吗?』

『关南,何玉明,是我,王老师。』

是教务处的王老师,他来探视被吓坏的二人。

何玉明赶忙将面前的黑盘藏进被子里,从床上下来给王老师开门。

『谢谢老师关心,我们明天就能去上课了。』

『嗯好,今晚好好休息,虽然你们情况特殊,但是学校的纪律还是要遵守的。

熄灯时间到了,关灯睡觉吧。』

王老师临走前还热心地为他们关上灯。

夜晚,楼道与宿舍内同样昏暗。

关南在床上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

他一闭上眼就会听到章台在实验室中传来的凄惨叫声。

『好了别说话了,再说话算违纪啊。』

楼道不远处传来王老师巡视宿舍的呵斥声。

关南睁开眼,看到何玉明还在床上打坐。

『玉明,你都坐一天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何玉明没回他。

窗外,那个黑影又一次将脸贴在门窗上。

关南扭回头看见那张黑脸,依旧吓了一跳。

『咚咚咚——』

这次敲门的声音大了一些。

关南还以为是王老师来巡查纪律,用敲门声提醒自己。

『咚咚咚咚!』

四声接连的敲击震亮了楼道的声控灯。

紧贴在玻璃窗上的脸,竟然是关南自己的!

那张脸因为受到玻璃挤压而发扁变形,但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能看到他脸上诡异的笑。

『玉明!有鬼!鬼又来了!』

『在哪儿?哪儿呢?』

『咚咚咚咚咚……』

拳头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

门外的关南趴在窗上,似乎要用拳头将门板砸穿一般!

『就在窗户上!窗户!』

『我看不到!你在说什么!』

『嘭!』

宿舍门被轰然捶开,那个诡异的关南就站在门外。

『玉明,他进来了!』

『到我这儿来!过来!』

半秒的迟钝后,门外的关南发疯一般扑向床上的关南,并且伴随着尖锐的吼叫声。

『滚出去!』

关南哭喊着躲开来者,扑到何玉明床上。

『快,快把你的血滴在盘子上!』

何玉明抓住关南的手,在圆锥上刺破,滴入盘中。

『跟我一起坐下来!』

『玉明,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不要看他!』

从门外闯进来的关南站在床边,用自己的头撞向上铺的围栏。

『嘭——』

『滚出去……』

每撞一下,他脸上的血肉就掉下来一块。

『滚出去——』

『他在磕自己的脸!』

『我说了不要看他!做好,闭上眼!』

『滚出去!』

在一声怒吼之后,关南的耳边终于平静下来。

五分钟过后,他缓缓张开眼,环顾黑暗的宿舍。

床、盆、柜、包、门、窗……

『我的黑盘是找刘非求来的法器,我那天听几个女同学说刘非是很厉害的白巫师,所以我就找他帮忙,给我弄了一件辟邪的法器,没想到真的有用。』

何玉明向关南解释那个黑盘的来历。

第二天一早,何玉明带着关南去找刘非。

『刘非同学,这是我室友关南,你可不可以也给他看看,他最近也撞到了很邪门的东西。』

刘非坐在座位上,抬头看了关南一眼。

『走,上天台说吧。』

刘非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黑色香灰盒带在手中。

关南不知怎的,只是单纯被刘非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和何玉明跟随刘非共同上了天台。

一路上的场景,关南都非常熟悉。

他当然熟悉,这条路,他在梦里走过了太多次。

只是关南不知道为什么刘非执意要带他上天台说事。

让他不寒而栗的是,刘非似乎也知道自己梦里走过的那条路,一步不差地带他来到天台边缘。

『怎么样,熟悉吗?』

刘非停下来,回头望着关南的眼睛。

关南震惊,他不知道刘非为什么会知晓自己的梦。

『这是我梦里的场景,你怎么知道。』

『那不是你的梦,那就是你。』

『什么?』关南有些懵。

『你一直重复的梦,是你死前的记忆,你不是关南,而是跳楼自杀的陈环。』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都是从谁那儿听来的——』

关南有些语无伦次。

何玉明闻言同样颇为震惊,但他选择往刘非身旁迈了一步。

『光凭我几句话你当然不会信。』

刘非举起那个香灰盒,递到关南面前。

『闻一下,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关南半信半疑,但出于昨天黑盘的事,他还是闻了香灰盒。

一瞬间,大量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各种回忆犹如幻灯片般在眼前闪过。

其中最清晰的记忆,是自己与女友杨帆在湖边散步、收到考试试卷、回家被父亲吊起来打、坐在教室里、踏上天台……

在天台上,站在远处的男生离自己又近了一些。

这次关南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庞。

口角歪斜,左边的脸碎烂成肉泥,鲜血溅了满脸。

『滚出去!』

那张被摔碎的脸突然朝关南怒吼道。

『啊!』

关南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跌坐在地。

『你跳楼自杀以后,阴魂不散,最终侵入了这个叫关南的男生体内,将关南的灵魂挤出体外。』

刘非步步逼近关南。

『你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鬼,无时无刻不在叫你离开这具身体?』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关南双眼无神,口中呢喃道。

『关南,关南,你清醒一点。』何玉明在一旁担忧,刚想上前将他扶起来,却被刘非制止。

『冤有头债有主,你私自抢夺别人身体,就别怪人家来向你讨债。

陈环,不光关南要找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关南痴痴地抬头问:

『你要我怎么做。』

『让我把你的灵魂抽出来,将原本的关南送回去。』

『可不可以给我一天时间,让我想一想。』

『可以,明天晚上十一点,天台见。

我虽然懒得主动做什么降妖除魔的好事,但既然被我碰到,就是你的不幸了。』

刘非说罢,转身下天台回了教室。

何玉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走上前将关南搀扶起来回教室。

路上刚好碰到李老师。

『关南,你跟我来一下,玉明你先回教室吧。』

关南还记得李老师跟自己说要坦白的事。

『关南,上次说到陈环,并非老师想隐瞒。我只是觉得,说出来怕刺激到你。

陈环比你大两届,是我之前的学生。

跟你梦见的一样……』

『摔死了是吧,我知道的。』

『哦,好。』

『老师,可以给我多讲讲陈环的事吗?』

『关南同学,你真的想听吗?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老师,求你了,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关南突然哭着望向老师,说话甚至开始不过脑子。

李老师并未纠结关南的用词,只是觉得不该瞒着这个孩子。

『陈环曾经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他很聪明,又懂事,学习也好,一直都是班上的尖子生。』

『可惜后来,他跟一个叫杨帆的女生谈恋爱后,成绩开始直线下降。』

『据学校所知,期中考试完,出成绩的那天,他爸爸曾在家殴打过陈环。』

『再后来,陈环回学校以后,变得郁郁寡欢,没多久便跳楼了。』

『多好的孩子,因为一次考试失败,再加上家里的不理解,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关南,关南?』

李老师轻声呼唤关南。

关南听得发了呆,李老师所讲之事,与自己在梦里和刘非的环境里所见一模一样。

莫非,他真的是陈环么?

『关南,到上课时间了,咱们先回去上课,等下课了咱们再聊。』

『好的老师。』

整整一节课,关南都神情恍惚地坐在座位上。

他翻动课本,发现每一页的插图都变成了穿校服的男生。

那些插画只有身子,没有脑袋。

每一张的动作都稍微有些不同。

关南将书卷起来,用手指拨动着快速翻动。

变换的书页组成一本连环画,插图里的男生从小到大,由远及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最后一页,男生伸出双手,扑向关南。

『关南。』

同桌用手指戳了戳自己。

关南扭头,发现同桌的脸竟也变成了关南,只是他脸上的肉一瞬间扭曲、崩坏,变成摔碎的样子。

关南大叫一声,从凳子上滑落。

全班的目光纷纷朝自己投来。

一位女同学从身后将自己扶起。

他扭头,发现那个女生竟是杨帆的模样。

『陈环,老师在叫你呢,陈环。』

『陈环,你怎么了,实在不舒服的话,请假回家吧。』

李老师站在讲台上,关切地问道。

关南无力地点头。

李老师一直将关南送到了校门口。

『老师,可以告诉我陈环家的地址吗,我想去看看。』

李老师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实说出。

陈环家门口。

关南犹豫良久,最终扣响门扉。

门开了,从中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满脸愁容,眼圈泛红。

『小伙子,请问你找谁?』

『阿姨,请问,这是陈环家吗?』

『是,你是谁?』

说话的并非女人,而是她身后的男人。

中年男人满面胡茬,和女人一样,愁眉不展。

关南注意到,男人没有右手,手腕处是整齐的截面。

『啊那个,我是陈环的同学,我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有他的遗物。』

中年夫妇听到有陈环的遗物,目光都温柔起来。

『哦?在哪儿?』

关南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空着手来的,面色十分尴尬。

『嗯——不好意思,走得时候太着急,忘带了——』

中年夫妇对望一眼。

『那个,请问我可以明天把东西带来吗?』

『可以,谢谢你。』

回关南家的路上,他一直都在想:

『那才是我的爸妈吗——我究竟是谁——』

回到家,关南的妈妈看到儿子不在学校兀自回家,还以为他犯了什么错被罚反省。

『你在学校又干什么缺德事了!又被老师赶回家了!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关南妈妈追着关南骂:

『自从我跟你爸离了婚,家里大大小小哪件事不是我操心!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能替妈妈分点心啊——』

『你别说了!烦不烦!』

关南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呵斥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妈妈的女人。

他径直回屋,将自己锁起来。

『我要找我的爸妈,这不是我家,我要回我家!』

关南在屋子里来回翻找,终于找到一本没有名字的旧书。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陈环家门前,扣响门扉。

他很想对眼前开门的夫妇叫一声爸爸妈妈,但他还是忍住了。

『叔叔阿姨,这是陈环当初借给我的书,我现在把它还给你们。』

陈环的父母接过书本,泪如雨下。

『叔叔阿姨,请问我可以进去看看陈环生前的房间吗?』

『可以,可以——』

女人擦了擦眼泪,将关南请进来。

关南走进屋,仔细打量着房间的每个角落,每一处陈设都能唤起记忆中的画面。

『都怪我们,对陈环要求太苛刻,不让他谈恋爱,逼着他好好学习。』

陈环妈妈陪关南一起逛,不禁回忆起旧事来。

『那天孩子他爸喝多了,知道陈环因为早恋而成绩下降,一时压不住火气,把孩子吊起来打,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样。

他爸后来知道错了,硬生生剁掉了自己的右手——』

『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有什么用?』

陈环的爸爸站在门口,红着眼问。

『叔叔,阿姨,其实,陈环从来没怪过你们,他总跟我说,他最爱爸爸妈妈了,就是希望,给他的压力能小一些。』

关南相信眼前的夫妇,就是自己的父母。

他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心里话统统说出来。

陈环的父母闻言,抱头痛哭。

关南扭过头,从书架上看到一摞照片。

他拿过来一张张翻看。

照片上记录着陈环从小到大的样子。

一直翻到最后几张,关南发现陈环谈恋爱以后,开始梳起了背头。

『背头。』

这个发型很是眼熟。

但关南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翻出最后一张。

是他在游乐园照的大头贴。

背头。

歪斜的嘴巴、眼睛、鼻梁。

塌陷的左脸。

那张照片里的人,原来是陈环。

是抢夺了关南身体的陈环!

关南手一抖,照片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关南跪在地上将照片统统捡起,但那张游乐园里的大头贴,怎么也找不到了。

关南回到学校,打算跟最好的朋友何玉明诀别。

或者说跟身体主人的朋友诀别。

关南决定了,将身体还给他的主人。

何玉明表情复杂。

『你真的要走了吗?』

『嗯。』

『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入的关南身体,但是——』

何玉明说不下去了。

『下辈子好好做人。』

他拍拍关南的肩膀。

关南环视四周,发现章台回到教室上课了。

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章台与关南对视一眼,沉默地走过来。

关南低下头,不愿与章台对视。

他认为都是自己的错,让章台跟着受鬼魂的折磨。

何玉明站起身,将章台拉到教室外面,把关南与陈环的事一一跟章台说了。

『啊?有这种事?』

章台微微皱眉。

『总之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何玉明说道。

章台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同意。

厕所里,章台刚好碰到李老师。

『章台同学,身体好些了吗?』

洗手时,李老师笑着慰问。

『好多了,谢谢老师。』

章台盯着李老师,陷入沉默。

回到教室以后,章台又恢复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嬉笑着来到刘非身边。

『老刘!我在医院这几天,可是跟我师父好好学了一番本领,这次不给你看面相,改看手相!』

章台不管刘非同不同意,厚着脸皮把刘非的袖子撸起来。

『看手相还需要撸袖子吗?』

刘非一脸不耐烦。

『嘿嘿,不好意思,用的力气有点大了。』

关南趴在桌子上,观察着班里所有同学,最后缓缓闭上眼,一觉睡到天黑。

十一

十一点,关南在何玉明的陪同下,准时来到天台。

天台上,刘非早早用蜡烛摆好了法阵,等待关南赴约。

刘非用十几根红绳,拴住关南的各个身体部位,每一根红绳又在蜡烛底部固定好。

『放心,我会给你的灵魂托付个好去处,阳间不是你能长待的地方。』

关南的表情早已麻木。

他望向天台边缘,黑暗中似乎站着一个男生。

跟他梦里看到的一样。

那应该就是关南的魂魄吧。

『好,闭上眼,我要施法了。』

刘非掏出黑盘,在空中比划着。

『慢着!等一下!』

章台嬉笑着从楼下走上天台,打断了施法。

『我还没和关南告别过呢,怎么能忘了我呀。』

刘非脸上浮现一丝不悦。

章台漫不经心地来到法阵前。

『哎呀我说陈环呀,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一不小心就摔下天台了呢,一不小心——』

章台靠近法阵,突然将地上的红绳全部扯断。

『一不小心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章台猛地将一无所知的关南从地上拽起来。

『快跑!』

关南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然不愿意跟章台一起跑。

『你被刘非和李老师给骗了!他们是一伙的!哎呀来不及了,路上说吧!』

关南搞不清状况,只好跟章台一起逃。

何玉明愣了一下,紧跟其后。

『到底怎么了?』何玉明问道。

『我今天在厕所洗手的时候,看到李老师手上有一个猴头刺青!那个刺青和刘非黑盘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今天还假装给刘非看手相,结果在他手上也发现了刺青!虽然搞不清他们到底什么关系,但是陈环的事,绝对是这俩人一起整出来给关南下套的!』

章台边跑边分析。

『也就是说,关南还是关南?』何玉明问。

『对!』

关南也愣了。

难道说,自己看到的鬼魂,一直都是陈环?

一直都是陈环在假扮自己来吓自己吗?

难不成只是为了夺走自己的魂魄而已吗?

可是为什么要找上他呢?

关南脑袋乱得很,实在理不清这些,眼下还是先逃命再说吧。

他们逃进楼道里。

声控灯被脚步声统统唤醒。

在楼道尽头,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来。

是李老师。

他脸上挂笑,毫不在意三人的奔逃。

李老师右手一甩,手中多出一把锋利的尖刀。

身后刘非也追了上来,与李老师两面夹击。

『分两头跑!不能让他们都追上!先跑出去的报警!』

何玉明拉着章台逃向左侧的分叉口,关南顺着右边的楼梯下楼。

『我们为什么不先下楼再分开跑呢!』

章台喊道。

何玉明一愣。

『也对!』

说着就要往回跑。

『笨蛋,没时间了!』

俩人只能一路跑到底。

十二

关南逃到三楼,忽然觉得自己不能一直从这下楼,否则容易被发现。

他跑入三楼的教室走廊,想从另一边下楼。

狭长的走廊内,声控灯忽明忽灭。

黑暗与光亮交织,显得更加阴森。

在走廊尽头的天花板上,趴着一个人,远远地注视着关南。

关南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

楼道内顿时安静下来。

声控灯全部熄灭,黑暗再次笼罩住三楼。

十三

李老师对偌大的教学楼结构了如指掌。

他吹着小曲儿,手里把玩着尖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章台二人逼进了死角。

何玉明从地上抄起拖把,在前方护住章台。

他们所处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窗户。

『跳下去!』

『这是六楼!』

章台绝望道。

『我来保护你。』

何玉明握紧了拖把,试图抵挡封住出口的李老师。

十四

『啪——』

关南轻拍手掌,震亮头顶的声控灯。

天花板上的陈环不见了。

一滴血从头顶上方滴落到关南鼻尖。

关南抬头,陈环用他仅剩的半张脸与自己对视。

『啊!』

关南迅速转身跑向另一条走廊。

天花板上,陈环四肢齐摇,如同一只硕大的蜘蛛,诡异地跟在关南身后。

十五

关南在走廊内狂奔。

窗户外,一个人影从六楼笔直坠落。

『嘭——』

关南跟着心一惊。

他回头望去,陈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关南不由得驻足,将半身探出窗外,想看看摔下去的人是谁。

地上确实趴着一个身形扭曲的人,一动不动。

但黑暗中很难分辨他到底是谁。

关南突然觉得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阴寒的气息。

他扭头看去。

陈环那张破碎的脸,距离自己只有十厘米不到。

他倒趴在墙上,静静地看着关南。

关南又是一惊。

他赶忙缩回身,在楼道内拼命逃亡。

十六

『关南!跟我走!』

章台从拐角处冲出来,拉住关南的手,和他一起奔逃。

『玉明呢?』

关南问道。

『我问你玉明呢!』

章台始终不答。

楼道内声控灯明灭交替,将人影照得清晰可辨。

关南低头望着跑动的影子。

发现地上只有自己的黑影。

他停下来,惊恐地甩开章台的手。

章台亦停,回过身,他的脸开始崩坏、破碎。

鲜血从骨缝中汩汩涌出,很快染红了章台整个人。

十七

“关南,来,跟我走。”

丁字路口内,何玉明拉着拖把走出来。

关南迟疑地摇摇头。

『不,你和章台一起走,他出事了,你怎么没事。』

何玉明放缓脚步,慢慢地走到灯光下。

他笑了,笑得格外阴冷。

『你怎么才看出来啊——』

所以,接近关南,引出刘非,都是何玉明的任务么。

十八

来时的走廊内,李老师已经和刘非汇合。

『老师,何必非要演一出这么麻烦的戏呢。』

『猴神想吃新鲜的壳体,不想再吃摔死的人了。』

关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别世界抛弃的绝望感越发强烈。

他想转身,跳下楼去。

窗户外趴着的陈环将他截住。

连求死的路也断了。

四个方向上,人和鬼慢慢靠近。

他们戏谑地看着关南,把他当玩具一样。

关南靠住墙,缓缓地坐下。

『妈妈,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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