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带有海风的城市,早晨人们熙熙攘攘,如诸多大城市一样,挤着公交赶去上班的人们,提着菜篮子小步迈向菜市口的大妈,若是恰巧在上学期间,同样能看到穿的整齐划一的学生们,睡眼惺忪的在车里,在路上,在校门口,像是从同一台机器里塑出的玩具,以及他们的家长。
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我有些许不同,就算升旗仪式已经开始的周一早晨,你也能在附近早餐摊的桌子上看到我,还有一碗面。没有那样的急匆匆,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年级组长磨掉了我最后一丝作为学生的挣扎。我从不会亏待自己,空腹上课对我来说,是最大的侮辱,或者说是我对自己的不尊重,我从不会在早饭和按时上课之间做选择,早饭总能排在第一位,哪怕睡懒觉这种情况出现,也只不过将后面的流程推迟了。每一个早餐摊,桌子都无一例外的掉漆,木板拼成的桌子,涂上防虫漆,它们刚刚被买回来的时候,个个都是漂亮的金黄色,随后碰上的风雨和面汤,使它们开始泛旧,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它开始老去。这才是我记忆中每一张早餐摊桌子应该有的样子,掉漆的桌面,生锈的桌腿,以及旁边那几张红色的塑料凳子。像我这样的高中生不多,当按时上课的学生们匆匆到达教室,我才开始享受面前的餐食。相较于将时间被安排的严严实实,按部就班不得晚点的生活,我想这样更适合我,所以我总能在不慌不忙中看着大妈们迈着小步子,如朝圣者一般步履坚定的走向菜市口,这条路她们大概已经走了几十年,一句句话语似乎在祈求今天的猪肉不要那么贵,这已经成为了她们一天的开始,带着祈祷的开始,几十年如一日的开始。她们或许可以在菜市口与肉贩子大说一通,例如她的孙子考了全班第一,她的儿女换了份好工作,一捆白菜的价格应该更低,隔壁小陈据说出了轨。这些画面我没怎么见过,只有在随我母亲去菜市口时会看到些许嘈杂的言语交流,可我的脑子总能想尽一切办法为我勾勒出这样子的画面,然后告诉我“你看他们多可爱,那些吆喝的贩子们,那些走走停停的女人”。
从我家到海边,大约需要不到一个小时的公交路程,如果你拥有一辆36伏的电瓶车,跟着大路朝前走,用不了四十分钟就能到。在我努力拼凑的记忆中,家里人十分相信海水是治疗诸多皮肤病的良药。以前我患过一次皮肤病,约在七岁那年,医院开完方子后没几天,全家人一齐到海边游玩,目的便是让我下海游泳。家父同我一块下水,年幼的我紧抱着他的身子不敢撒手,恐惧从探不到底的脚下往上瘆,哭喊闹腾,挣扎喊叫,成年后回想此事都觉得好笑。不知是海水的作用还是医院的方子,也许两者皆有,我不清楚,至少我的皮肤病好的是极快的。我曾经念的初中就在海边,海风总在这座校园午间沉睡的时候轻轻吹过,柔软的海风对我们来说很舒服,铁栏杆和教学楼墙上的漆可不这么认为,斑驳的墙漆和生锈的栏杆总是一副喝醉了海风的样子。从校门步行十分钟就能到海边,我们却从未在悠闲慵懒的午后到海边吹风。午后的上课铃声总像机器接上电源后的提示音,无论多么优美轻柔的音乐,在这样子的情境下,它也只能让我感到不适,我想老师们也不舒服,正如我从小到大都讨厌那首著名的萨克斯曲,总在商场打烊的时候播出,以至于每每听到它,脑子总会告诉我“结束了,该回去了”,我讨厌结束,如同我讨厌这首曲子,不不不,我不讨厌这首曲子,我讨厌将这首曲子作为结束曲的人们。也许我不讨厌那些人,我讨厌的是这首曲子,或者说我讨厌的是结束。
椰风海韵是每个知道这座城市的人第一个想起的词汇,没有地铁的城市,用以落后来形容也不为过,可没有人会急躁的想马上从市区到海边。正午时分坐着公车驶在滨海公路,静谧的车里总有人望向海边,车不停时间就不走。似乎地铁和这儿的人们约定好了,前者不愿打破慢下来的美好,后者希望时间停下来。
从小就喜欢蓝色,以淡淡的天蓝色为最爱,深了过于阴暗,浅了就缺少那份灵动和欢脱。这座城市的天空恰到好处,晴时会万里无云,或是蓝白相间,有云时又好似几朵大白棉花贴在蓝色的画布上。若是阴天,定有雨水将至,我寻思着是不是天空和城市做了约定,黑了会下雨,蓝了就是晴。七八月份之后就是长时间的阴晴不定。一年被台风光顾十几次,绝大部分集中在七八月之后,直至十月底。这座城市会努力的站着去抵抗每一次到来的凶险,不知是否应该欣喜或怜悯。四年前的一次台风后,基建几乎破败不堪,停水停电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在较为混乱的市场下,供不应求,矿泉水卖到了五块,早餐价格翻了一番,一系列生活必需品价格上涨。那些老板们真应该感谢台风。除了台风,这儿也只有冬夏两季。在大家印象里的海口,夏季的温度一定会热死人,不过我这二十多年来不也活挺好的。即使是不开空调的夏天,也能吹到从远处拂来的风,日头很毒,蝉鸣在夏季未停过,万物在兴奋中生长,葱葱翠绿。我想你会觉得,没人会在三十几度的高温顶着日头出行,可也有一小撮人无所谓温度与紫外线,他们不约而同的在茶馆坐下,侃南侃北,计算着下一期彩票会出哪些码。他们很闲,他们又很忙,忙于消耗时光,闲着想尽办法消耗时光。我高中英文老师极其不喜欢他们,无所事事的成年人在她眼里简直是浪费生命。我也不喜欢,我不喜欢浪费生命,可他们坐在茶馆里的嬉笑与大叫,谩骂与沉默是那么的真实,一个个鲜活的灵魂似一缕阳光,映入落满尘埃的玻璃窗,给昏暗的房间照出一小片柔美的光亮,你会看到他们的灵魂在诠释自己的生活和自由,你会看到生命之光在轻柔的燃烧中泛出香气,你会看到一壶热茶在夏日里显得如此凉爽,沁人心脾,如沐春风。
五年前的骑楼老街就像被油烟熏染过度的厨房,顶上的杂草蔓出楼外,偶有爬山虎缠满白墙。百年前的建筑风格给那时的人们带来了新奇,给而今的我们留下痕迹。许多杂乱的巷子里摆满了杂物,早年间也有人居住,不过时间将他们赶出这里,停留的也只剩蛀了虫的房梁同门板。家父在世时,曾驱车载我经过这儿许多次,扁担挑着的东西鳞次栉比,市井商贾驻足叫卖,总想着有天能一个人走走这里,就算我一分钱也不掏,也没人会把我赶出这条街区。近些年翻修,给本是寻常的买卖人家装上了大户的招牌,这公司那集团,这工厂那企业,像极了假凤凰。正是这假凤凰,引得相机千百声。你可以在某某公司招牌下买瓶可乐,可以在某某集团招牌下买包香烟,因为招牌是招牌,杂货铺是杂货铺。这儿以前可没有啥集团公司企业大工厂,不远处可真就有个体面的钟楼,修缮过几次我不得而知,从我记事起它就立在那儿。靠着避风港的钟楼,传闻是百年前爱国华侨集资筹建的,那时人们哪见过这个新鲜玩意儿,也没几个人看的懂指针的一顿一行,就知道这东西洋气。
这座城市不大不小,人口不及海淀一半,从这头到那儿去,没有电瓶车到不了的地方。这没有多少历史建筑,史册里鲜少提及此地,渔民们打上来的海鲜会在三个小时之内送上餐桌,吃茶的习惯已经深入了这座城市的骨髓,路边依旧会见到槟榔贩子,不会扬起沙尘的风总会在午后吹起,漏气的普通话会伴随着停在你面前的摩的,因为一辆汽车而引起堵塞的老旧街道,每个下午都赶回家里做饭的大妈,洗过澡后的年轻人驶着电瓶车乱窜……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庆幸我生在这样慢节奏的城市里,庆幸它给了我一个不紧不慢的性格,能发现许多美好的眼睛,也恨它未给我带来实质性的东西,例如一个令人羡慕的户口,恨它没有让全世界的目光聚集于此,并使我骄傲。
我不是高尚的,我也不是庸俗的,我区于两者之间漂浮不定,我渴望世界是我的,我渴望世界是每个人的,我渴望活着,我渴望一切光亮尽收我之眼底,我渴望一切都好,我渴望世界不再向前,我渴望时间不再顿行,我渴望这座城市就这么一直沉睡下去,我渴望它将我对生活的贪婪打包成盒子,与梦相伴,入睡去。
“正午时分坐着公车驶在滨海公路,静谧的车里总有人望向海边,车不停时间就不走。”
“正是这假凤凰,引得相机千百声”
“五年前的骑楼老街就像被油烟熏染过度的厨房”
“我渴望这座城市就这么一直沉睡下去,我渴望它将我对生活的贪婪打包成盒子,与梦相伴,入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