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名(1901-1967),湖北黄梅县人,原名冯文炳。20世纪乡土文学流派之一。很多人并不了解废名,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废名师承周作人,家喻户晓的名家沈从文、汪曾祺的文风都曾受到过废名的直接影响。
单就文风而言,废名的文字兼具恬淡温自然和生辣僻涩之美,用词精简,惜墨如金。而废名本人给人的印象也是如此。
一方面,废名外表儒雅,潜心文学。在北大用毛笔参加英文考试被传为一时谈资。在大学中他饱读诗书,于新学旧学体悟都很深。他曾主张文学与政治无关,这一点很为鲁迅所不喜,二人曾打过激烈的笔仗,鲁迅在报上直言:“废名的文学观,就是废物或寄生虫的文学观”、“写文章自以为对社会毫无影响”。
另一方面,废名内心孤僻。到了中年,废名醉心佛学,小说也搁笔不写。废名总是热切地向旁人宣传佛学思想,或是捍卫自己某个观点,而外人总是报以尴尬的笑容。诗人卞之琳曾说:“他把一部好像诠释什么佛经的稿子拿给我看,津津乐道,自以为正合马克思主义真谛......我只觉得他热情感人。”学者张中行也曾说他“同熊十力争论自己无误,举证自己是佛,反驳他可以说是谤佛。在我看来是颇为可笑的,可是看到他那种认真几乎虔诚的样子,也就只好以沉默和微笑了之。”可以说,没有人能够理解废名,就连唯一懂他的老师周作人也当了汉奸,这对废名来说是个莫大的打击。他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感充斥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
废名的写作生涯大概可以分成两部分。前期以《桥》为代表作。这时废名是一个典型的乡土作家,所写文章都带有田园牧歌式的味道。同时他又开创了小说散文化、诗歌化的倾向。这些文章丝毫没有时代的动荡,有的只是田园中优美的风光和纯朴自在的乡土人情。如同散文一般,我们很难称它们为故事。没有明确的逻辑主线,没有推动情节发展的矛盾和冲突。在这里,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但在我们随着废名日复一日的叙述跟进时,主人公悄悄长大,悄悄变老,一生忽然就走到老了,文章仿佛随着一口轻轻地叹息戛然而止。
废名着眼于村庄中的小人物,细细描绘他们的生活状态:渺小、快乐、满足。但要注意的是,在这种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背后,笼罩的是一层挥之不去的哀伤。生离死别是这些小说的主基调,而主人公的满足也难掩生活条件的落魄。无论是在《柚子》里我对柚子难言的感情,还是《张先生与张太太》里张太太在新时代里对自己“三寸金莲”的怨恨,都充满了忧伤。这些忧伤并不直接被描写出来,但无时不在,无处不有。
在《浣衣母》和《火神庙的和尚》中,废名更是详细描写了底层小人物的生活状态。他们并不痛苦,但是看似满足实则空虚的生活和举目无亲的身世使全文都笼罩着淡淡的悲伤。
在《桥》之后,废名相继写了《莫须有先生传》和《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两部代表作。尽管这两部都未完成,但却集中体现了废名文风的另一面。如果说前面的作品体现了废名的清新自然,那么这两部作品则将废名晦涩的一面表达的淋漓尽致。和《五柳先生传》一样,莫须有先生姓氏、籍贯都无从考证,废名甚至声称,莫须有先生是否存在都是一个问题。但实际上,莫须有先生更多地隐喻、暗示了作者自己。但即便如此,这两部小说仍有许多逻辑跳跃之处。从中我们可以窥见许多意识流的笔法。从莫须有先生大段大段的话语中,我们能窥见废名在当时内心的痛苦、挣扎,这一切都在文字中表露无疑。
废名在很多文章中你都能看到随手嵌入的古诗。这些诗句嵌在行文之中,别有一番古拙的味道,在文章中又能体现出朦朦胧胧的诗意。
比如:“总之你从一个路人得到了一个着落, 于是你完全是一个漂泊家伙了。而且,人世的担子,每每到了你要休息的时候,它的分量一齐来了,而一个赤手空拳之人,就算你本来是担了一个千斤之重,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又比如:“莫须有先生蹲在两块石砖之上,悠然见南山,境界不胜其广。”
尽管这种写法遭到了一些名家的批评和诟病,但不得不承认,正是这种写法给了文章一种幽深恬淡的禅意,而这种文风也为后来的沈从文、汪曾祺等人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废名新旧学无一不精,这使得他的诗歌造诣很高,与他的小说、散文可以说是并驾齐驱。废名主张废除诗歌的格律,与旧诗相区别。他也主张情真意简,,抛弃繁文缛节。所以读废名的诗歌往往是一气呵成的,没有太多的雕琢和粉饰,但天生充满了戚哀的美感。尽管他的诗歌存量很少,但每一首都尽显晦涩之美。这一点倒与李商隐颇为相似。他在《妆台》一诗中这样写道:
因为梦里梦见我是个镜子,
沉在海里他将也是个镜子。
一位女郎拾去,
她将放上她的妆台。
因为此地是妆台,
不可有悲哀。
诗人将自己比拟做一面镜子,沉在海中,可以看做是被无尽的悲哀和痛苦包围。被女郎捡去后放在妆台,末尾两句尤为出彩,不可有悲哀,但悲痛哀伤之感扑面而来。这样的伤感在其他诗句中也俯拾即是:
我学一个摘华高处赌身轻
跑到桃花源岸攀手掐一瓣花儿,
于是我把它一口饮了。
我害怕我将是一个仙人,
大概就跳在水里湮死了。
明月出来吊我,
我欣喜我还是一个凡人
此水不见尸首,
一天好月照彻一溪哀意。
可以说,诗歌是废名一生文学研究的结晶,是他整个文风的精华和凝萃。这些诗歌不仅生僻优美,还饱含禅意,如废名在《镜》中所写:“马上之人/唤起一生/汗流浃背/马虽无罪亦杀人。”结合废名的小说散文化、散文诗歌化的特点来看,文字的精简洗练,富于意境正是废名作文的最终追求。
在现代文学史,废名的作用是承上启下的,他受周氏兄弟的影响颇深,又将这种影响传给后世的名家,但是,他又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的存在。在这之后,很少有人能够达到废名这样的高度,能像他一样精通中学西学,晦涩的文学之美在他之后似乎也断了传承,而废名本人也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渐渐不为现在人知晓。但无疑的,他的价值和贡献应当受到正确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