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生活的琐碎彻底掩盖之前,记录一下那曾闪耀过的爱的光芒和人之极限。
2018年7月15日预产期,过了三天,肚子里的宝宝依旧没有动静。我根据医生的建议,住院等待发动。打了两天的催产,反应依旧不强烈,老公和妈妈轮流陪伴在我身边,在医院里的走廊里多溜达以促进生产。闲来无聊的时候,我们会在产房前和焦急不安等待着的家属们聊天,问问产妇进去产房多久了,快生了没有。有时赶得巧,我们也会碰见生产完推出来的产妇以及小baby。那紧密关闭的产房大门内,对于我来说,充满了神秘,在命运安排的哪一天哪一时刻,我也终究会进去一探究竟。
住院第三天,继续打催产液体,我开始疼痛难忍,老公一直陪在身边为我按摩腰部,以缓解我的疼痛。但是后来,外来的力道都会加重我的痛苦,我只能两手扶着病床的床栏杆,通过呻吟捱过阵阵疼痛,眼泪不自主地就会留下来。在疼痛的间隙,老公喂我喝水,我泪眼婆娑,但也看见老公也在抹眼泪,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我努力取笑他,问他怎么哭了。尽管我在通往疼痛的最高等级上,但是我还是不想让他和我一起难受。他带着哭腔说:我们只生这一个,不再生了。
我想,那一刻,我不想他难过,他不想我再经历生之痛,就是爱情,我们俩的爱情,我对他和他对我的爱情,互相为彼此考虑,互相成全彼此。
当我们还沉浸在升华的爱情里不多久的时候,医生要我准备进产房,疼痛了一夜加一上午的我才开骨缝一指。在开一指的过程中,疼痛难忍尚且有家人安慰,进行揉捏按摩缓解;但是进了产房,就只能靠自己了。我尚不知道自己在产房里将要一个人孤独地面对多久。这几天闲聊,得知有的产妇在里面待了15个甚至是20多个小时,还没有生出来,若自己也是如此境遇,想想就感觉到恐怖。比我更担心的是我老公。我疼,他也疼;他也害怕我一个人在产房里坚持不下来。
无论怎样,医生的话就是命令,来不得儿女情长。网上看见的老公陪产基本不可能实现。我自己一身孤勇走进了产房,没有忐忑,没有害怕;心里充满的都是对自己将要如何被处置的未知的好奇。
产房里很安静。我被引领到一个房间,被告知脱去了所有衣服,只是穿医院提供的像是围裙类的衣服裹住身体的前面,身体后面完全是裸露的。在前几天的检查中,我已经面临了很多诸如不顾及个人私密以及隐私的检查,全然习惯了。
还是继续输液,只不过催产的力度加强了。我的疼痛感虽然没有增强,但是频率在加快,几乎就处在一直疼的过程中。我躺在并不是很舒服的床位上,嗷嚎,哼唧,眼泪不住流。在药力的催动下,疼痛间隔两分钟疼一次,几乎是刚要从上一次的阵痛中舒缓一下,下一波的疼痛就汹涌而至,没有喘息的机会。我中间几次想小便,护士让我直接尿床垫上,尽管疼痛,我居然尿不出来。后来,护士在我疼完后立即扶我到卫生间,尿完,坐在马桶上疼一阵,然后立刻再走回到床位,卧床继续疼痛。
尽管是生孩子如此之大且如此之喜事,我依然能感受到产房的简陋,除了产妇躺着的床位,就是简单的柜子,放着一些医用品。我本以为会有一些温馨的布置,起码有一些慈母和可爱婴儿的图画,宣传母爱和生之喜。但是什么都没有。也对,生孩子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工具:产妇自己即是最大的工具;生孩子本身若是一个战场的话,何苦要弄的乱花迷眼呢?谁会有精力关注呢?
哭,是我的缓解剂。
尽管大夫呵斥我,我还是不住地呻吟,因为这样可以带走我感受到的疼痛。尽管大夫说,现在大叫会消耗体力,等到真正要生的时候,就没有力气了。我还是在叫,我想先度过现有的难关再说下一关。事实证明,我的策略(说不上是策略)是正确的,在最后冲刺要生的时候,并没有出现大夫所说的力量殆尽,而是使出了“报复性”的力量:报复一直折磨我的所有的疼痛。
在开骨缝的过程中,除了有护士检查情况外,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奋斗。我从上午10点半到下午2点,骨缝全开。现在回忆起来,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样的过程。只是记得自己一直在呻吟,在流泪,在问:什么时候可以不疼,这个过程什么时间可以结束。除了大夫的呵斥和忠告外,我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不时观察我情况的护士也是默然不做声,没有任何的回应甚至是和我的眼神交流,即便对上了眼神,听见了我的问话,也岿然不动无动于衷。我曾几次抓住护士的胳膊,企图抓住些安慰,护士面无表情地拨开我的手,我得不到任何的鼓励。是的,在疼痛不知要持续多久的过程中,我都是一个人在战斗。
和我一起在产房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已经生完的产妇,在做最后的缝合处理,她的叫声比我大,但是我在心里羡慕她,她已经生完了;还有一个默不作声的19岁的产妇,大夫说她经历的痛苦和我一样,但是人家年龄比我小,却一声不吭。我顾不得去做医生眼里的好产妇,只是想着让自己尽量能够捱过这辛苦再说。
十指全开,终于可以生了。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有点懵:因为难捱的开骨缝的痛,我居然已经忍受过去了。就要生了!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这胜利来的很不易,但是也让我感觉到意外地惊喜。
医生教了我姿势:双腿怎么敞开,双手怎么放,身体怎么向下用力。并告诉我说,如果用力准确,一小时就可以生出来;如果用力不到位,就需要两个小时甚至更多。这个时候开始,疼痛在加剧;我开始由被动转为了主动,心里开始充满了愤怒和回击的力量:只要疼痛开始,我就用力生;有时候大夫不让用力了,我还一直在使劲:我感觉愤怒和反击让我有使不完的力气,我可以不停歇,我可以一直使劲,但是糟糕的是,大夫说我的用力不准确。我开始绝望地哭着说:大夫你帮帮我。大夫帮我按压肚子,企图用外力推孩子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但是大夫无奈地说:你的肚皮太厚,我摸不着孩子。还是要靠自己。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到底有没有用对,我一直在使劲。我听到大夫的鼓励,说看见孩子的头了,再用点力,头就出来了。大夫给我比划着看见的孩子的头的大小,这让我看到了希望,我继续用力,除非大夫让我停。孩子的头和肩膀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后来呲溜一下,我感觉应该是孩子的屁股和腿出来了。医生告诉我,生出来了。
现在的回忆都是有些模糊了。孩子应该哭了,我内心还在想,我的孩子就是这个哭声啊。我听见大夫说:这孩子五官长得真精致。大夫把孩子拿到我的眼前,告诉我说:是女孩。应该是大夫给我看的角度不太好,也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缓过劲来,我看不全孩子,也忘记了她身上有没有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沾满了血,然后孩子被抱走了。我继续躺在床上,等着缝合。再后来,孩子抱回来,让我喂奶。看着躺在我身旁吮吸乳头的她,我大脑中一片空白,我脑中并没有关于她和我的关系的太多内容。倒是旁边一直沉默着的19岁的产妇的反应让我有感觉,她开始嗷叫,忍受不了顺产的疼痛,想要转为剖腹产,还一直在说:如果你们不给我安排剖腹产,我就投诉你们,你们怎么还不安排?我有些暗自嘲笑这些大夫曾让我以她为榜样,但是更多的感受是理解她的痛苦,投之以过来人的同情。
孩子吮吸了一会又被抱走了,我躺在病床上,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被进行怎样的处置。等了好大会,大夫说我可以被推出去了。想想我可以看见老公和家人了,还是很激动。在我被推出产房的那一刻,我的家人就围上来了,我看见了老公,他好像在夸我:你好厉害啊,真棒!我要被推进病房了,我说:孩子还没有出来,我让老公等着孩子,老公说他要跟着我,眼睛和语气里全是宠溺,疼爱,不舍和赞许。
从10点半推进产房,3点多生,4点多推出产房,历时6个小时左右。我之前看过产房前等待消息的产妇家属等待的样子。我一直都不知道这长长的6个小时,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大家围绕着我开始忙碌。我已经记不得大家说过什么,做了什么,我还是沉浸在这个过程中,一种全然不知一切已经结束的感受里:孕期结束了,大肚子的不便结束了;阵痛结束了,生产结束了。对于一切已经结束的,大概因为孕期持续的时间太长和生产疼痛太深刻,我感知麻木了。
我已然不知:一个全新的角色已经降临在懵懂茫然的我的身上,来不及过渡,来不及准备,只有立即上岗,投入到新的角色和使命中去。
回顾自己的产程,我和老公以及家人充满了感恩。
回顾自己住院三天,我和老公开始放飞自我:吃了火锅,榨菜,喝了咖啡,奶茶,吃了薯片,汉堡,喝了果汁。这些都是怀孕期间想吃不敢吃的。
那一起流过的泪,也成为了终身记忆的美好。
从没有经受过什么疼痛的我,也成功完成了感觉不可完成的挑战和任务。产房里那孤勇的自己以及拼尽全力的自己,也终将成为了一生难得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