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叫(猎人)的酒吧,在这个城市并不有名,只有少数人才知道。
(恒星)在里面当陪酒女,恒星是个艺名,也有客人问过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总是拿着高脚杯,随意倚在沙发上,就着烈焰红唇抿一口酒,淡淡一笑。
“你猜。”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问了。
恒星身材清瘦,五官不算标准意义上的美女,但就是看着舒服。她喜欢画眼线,把眼睛拉得又细又长,显得抚媚。再配上红唇,清秀的脸一下子变得多情。
三姐总觉得恒星化妆是浪费,要是顶着那张清纯、楚楚可怜的脸,她保准猎人的生意会更好。
男人哪个没有保护欲呢。
陈哥每个星期都来猎人,总是点恒星陪他。陈哥很有钱,但过得并不愉快,他与妻子关系不好,觉得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但离婚,似乎没到那个地步。
大多数时候,都是陈哥讲,恒星听。
当个知心妹妹,静静听他讲,时不时点头,偶尔重复他的话,恒星很擅长,况且还能拿钱,谁不乐意呢。
今天,情况有些失控。
陈哥情绪不好,喝酒又快又多,一会儿就醉了,手已经摸到了恒星的大腿根,灼热的气息带着强烈的酒精味喷在恒星的脖子上,恒星被压在沙发上,怎么也起不来。
恒星陪酒、陪聊、陪笑,摸几下也没事儿,但就是不能上床。
恒星一手推着陈哥,一手在墙上乱摸,她知道,服务铃就在墙上。
好不容易在服务生的帮助下脱开身,她整了整衣服,呼出一口气,去了休息室。
三姐在休息室抽烟,也点了一根给恒星。
“你这样守着为了什么,做了这个行当,就算你还干净,别人也觉得你脏。”
恒星深吸一口,熟练的吐了个烟圈,烟雾袅袅模糊了她的脸。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一扇关得紧紧的门,帮她抵挡一切洪水猛兽,是她最后的(防守)。
为了什么,恒星也不知道。
红姝算是恒星的同事吧,只不过她荤素不忌,给钱就行。
其实红姝长得有些(尖刻),但抵不住身材好,丰臀细腰,胸前鼓鼓的,有料得很,更何况画个柔和一些的妆,根本看不出尖刻。
就是她顶了恒星接待陈哥,完了事儿,恒星请红姝吃饭。这种事不是谁都愿意接的,一个弄不好,客人不高兴了容易出事。
“我下个月就走了,以后谁帮你。”
“钱够了?不够我还有点儿。”
“够了,我时间比你长,又下海,赚得不比你多啊,还操心我呢。”
恒星吃着菜,没讲话。
“你也为自己考虑一下,要么像我一样索性下海,捞完回老家。要么你就离开这个城市,重新开始,没人知道你做过这个。”
恒星放下筷子,认真看着红姝。
“可我不想离开这个城市。”
最近猎人来了一个古怪的客人,50多岁的大叔,穿得一丝不苟,感觉是个(刻板)的老干部。他来了也只坐在吧台喝酒,不叫姑娘们,一直喝。
已经连续两个星期了。
三姐不放心,就让恒星去试试他。
恒星端了酒给他,坐在他身边也要了一杯。她不经意的打量这个古怪的客人。
说他古怪还真没错,居然带着女里女气的手串,粉色的石头在灯光的照耀下(形成)一道柔和的光。
“我也有一个这样的手串。”
大叔看了恒星一眼。
“是我前男友送的,可惜他是个人渣,分手的时候我把串儿砸在他脸上,真爽。你这个是哪个小情人送的吧”
大叔喝了一口酒。
“女孩子家家的撒谎不好。”
大叔付了钱,拿起西装就走。走了几步,他回头看着恒星。
“这是我女儿的。”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这个大叔都没来。
就在三姐松一口气的时候他又来了,仍旧坐在那里喝酒。
三姐赶紧叫恒星去陪他。
恒星虽不情愿,但还是坐在了大叔身旁。恒星倒酒,他喝,一杯接着一杯。
“你多大了?”
恒星正犹豫该怎么回答,大叔也没等她。
“应该和我女儿差不多,她没你漂亮,可是很爱笑,她也不说谎。”
大叔看了恒星一眼,恒星有些尴尬。
“她会弹钢琴,弹得很好,喜欢弹《绿柚子》。她最喜欢的钢琴家是肖邦,她想去巴黎的拉雪兹神父公墓探访肖邦。她想去国外深造,想开自己的独奏会。她喜欢吃抹茶蛋糕,不爱喝咖啡,喜欢吃甜的,但又不能太甜。她想剪短发,但又觉得长发弹钢琴更合适······”
恒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她知道,听就可以了。
大叔停了下来,接着喝酒,一杯又一杯,又快又猛。
“那,”恒星犹豫了一下,“她怎么了?”
酒很快见底了,又开了一瓶新的。
过了很久,声音像是消失了,只看到他一杯一杯得灌酒。
“她死了。”
恒星没有再讲话,只是给他倒酒。
安慰显得虚伪,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
人,各有各的伤。
心枯萎了,灌进去的液体再多也化不成泪。
恒星走出警察局的大门,天很闷热,空气像是凝滞了一样,每一口呼吸都需要用力。
那个一直喝酒的古怪大叔离开猎人后倒在出租车里不省人事,司机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是酒精中毒,人已经(休克),幸好送来及时。
恒星叫了出租车,去人民医院看一下他。
走进医院,空调的冷气夹杂着医院标志性的消毒药水味席卷而来,恒星打了个冷颤,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恒星坐在病床前,大叔还在睡觉,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若不是胸口略微有些起伏,还以为是个死人。
时间好像回到了5年前,她站在病床前,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闭着眼睛,表情微微有些痛苦,又像是解脱,呼吸微弱,像是个死人。
很快,他就真的是个死人了。
恒星看着父亲的尸体从重症监护室抬出,放进了太平间。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没人教过她。
父亲发酒疯错杀了她的爱人,又因为愧疚跳河自杀,变成了一个死人。
恒星既没有失去父亲的悲痛欲绝,也没有终于解脱的如释重负。
是空,对,空。
心里空空荡荡。
护士进来打断了恒星的回忆。
“你是他女儿吗?怎么今天才来,你不知道你爸昨天晚上有多危险。”
“我,不是······”
“不是什么?”
“没什么。”
大叔醒来,见到恒星。
“你怎么来了?”
“我怕我不来,警察不放过我。”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
“你就是不想活了,才喝那么多的吧。”
“女孩子家家的说话不要这样。”
“被我说中了吧。可你选的方法不对,你可以学我爸,跳河,多省事儿。”
大叔看了看恒星,才发现她今天素脸朝天,像个大学生。
恒星每天到医院照顾他,大叔康复出院了。为表谢意,他请恒星吃饭,恒星在火锅店挑了变态辣。
“你要是吃不了可以看着我吃,反正是请我吃饭。”
“我女儿也这样,明明吃不了辣,吃火锅却要点最辣的。”
“我很能吃辣。”
火锅很快上桌了,光是闻味道就呛得人咳嗽。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城市,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所有人都因为辣或多或少流眼泪,没人会笑话你哭的丑,就算有,你也可以大喊一声:“你TM来试试变态辣!”
不知从何时起,恒星和崔叔,哦,就是那个怪大叔,他姓崔。他们有空就会一起吃饭,早饭、中饭、晚饭,只要有空,都行。
“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我可以帮你”
“你这是在暗示我脏吗?”
“女孩子家家说话不要这么尖锐。”
“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最近得罪了几个客人,我怕你出事。”
“这个鱼是野生的吧,这么鲜。”
“你考虑一下我的话,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你不吃我全吃了阿。”
恒星一个人躺在床上,两眼放空望着天花板。
“搬来和我一起住吧,你爸喝醉了就打你,我怕你出事。
“你要是不想呆在这里,也可以出去走走,对你有好处,我陪你。”
说这个话的人已经死了。
五年了,恒星从来没有梦到过李岩。
“放屁,还说死了都爱我。”恒星心里骂了一句,关灯睡觉。
第二天醒来,光怪陆离的梦搅得恒星脑仁儿疼,连小时候偷番薯都冒了出来,简直把这31年打散了又过了一遍。
等豆浆和小笼上了桌,恒星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没睡好?”
“你昨天的话让我好好思考了一下人生,人生果然不能随便思考,这不,没睡好。”
“那思考出什么来没有。”
“结果就是脑子不好就不要乱想,明天早上吃生煎包吧。”
“你要是后天有空,陪我去听一场音乐会吧。”
“没问题,给钱就行。”
“好。”
恒星咬着豆浆的吸管看着对面这个中年男人慢条斯理地吃小笼。
“就算你拉着我把你女儿想做的事都做一遍,她也不会回来了。"
"女孩子家家讲话不要这么直白。”
“算了,我也管不着,早餐你付钱。”
音乐会之前,崔叔还带着恒星去买了条裙子,用恒星的话讲,就是良家妇女穿的裙子。
“你给我买衣服,带我听音乐会,又给钱,是不是算包养我?”
崔叔看着她,面无表情。
“你也这样看轻你自己吗?”
气氛有些尴尬,一直到音乐会开始,两人都没有再讲话。
恒星完全没什么音乐天分,这冗长的音乐会简直就是催眠曲。恒星从头睡到尾,等清醒过来已经在大排档了,唯一记得就是那个(恢宏)的演奏大厅。
这几个月她都和崔叔到处走,虽然累,很多事她也不了解,比如音乐会,但她觉得心里好像不那么空了。
崔叔病倒了,病得很重。
恒星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却不知道是癌症,还是晚期。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去猎人喝酒的时候就知道了,告诉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你还去喝酒,喝那么凶。”
"别骂我了,我都要死了。”
崔叔说话有些费劲,停了很久。
“我希望你不要再见我了,也不要参加我的葬礼。”
“为什么?”
但崔叔不能回答恒星了,他陷入了昏迷。
两天后,崔叔去世,如约,恒星没有参加他的葬礼。
她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崔叔写给她的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亲爱的恒星:
你好!
很幸运能和你一起渡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很美好,真的,谢谢你。我的女儿先我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后来我又发现自己得了癌症,世界如此黑暗,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只能每天喝酒。
直到遇见你,你提起手串,我才想起女儿。我看了女儿的日记本后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她。我所谓的爱,也只是我所谓的,她的愿望我从来都不关心。
没有时间了,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去见她。
幸好,有你。
谢谢你陪我吃饭,陪我看日出,日落;陪我吃抹茶蛋糕;陪我听音乐会;陪我去巴黎看肖邦墓,陪我吃火锅,烧烤;陪我坐公交车,从始发站到终点站。
谢谢你剪短发;谢谢你弹的那首曲子,虽然不好听;谢谢你唱的生日快乐;谢谢你做的烤饼干。
谢谢你陪我做了我女儿想做的事,这5个月,谢谢了。
我知道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但你不说,我也不问,因为我怕你说了,我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我只想告诉你,你是个可爱的姑娘。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它会让你更开阔,走出过去,才能拥抱未来。
在信封里还有一张银行卡,密码写在上面了,里面有一点钱。
最后,我有一个请求,用这笔钱去替我和我女儿再看看这个世界。
愿,永生安好!
恒星生病了,高烧一直不退,她望着医院的天花板,眼泪不自觉得往下掉,止也止不住。她在哭崔叔、哭李岩、哭父亲、哭自己、哭过去。
一个月后,恒星和三姐告别,三姐意味深长地看着恒星。
“别的我不说了,这情人也不好当,祝你好运。”
恒星想解释,想想还是算了。
“谢谢。”
在离开这个城市之前,她去看了李岩,父亲和催叔。
这三个男人在她的人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却都毫不留恋地离开她。
人生如逆旅,她一直踽踽独行。
没人知道恒星去了哪儿,有人说她被老板包养了,有人说她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去了······
恒星终于变成了流星,消失在了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