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12 华杉
徐爱啊徐爱,都说他是王阳明之颜回,他除了跟老师跟得紧,对老师无限崇拜这一点和颜回相似,学识哪里及得上颜回之万一!学习是行动反射,只问自己要怎么做!在圣人文章字里行间纠结,给圣人纠错,正是学习之大忌!
【爱问:“‘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以先生‘精一’之训推之,此语似有弊。
先生曰:“然。心一也,未杂于人伪谓之道心,杂以人伪谓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程子谓‘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语若分析,而意实得之。今曰‘道心主,而人心听命’,是二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为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
徐爱问:“朱熹说:‘让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于道心。’用先生的‘精一’论来看,朱熹的话错了。”
徐爱这是继续前几天的问对:“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训,其于《书》之‘精一’,《论语》之‘博约’,《孟子》之‘尽心知性’,皆有所证据,以是未能释然。”又想了几天,觉得朱熹错了。
王阳明回答说:“是的。人没有两个心,心只是一个心。没有夹杂着人欲就叫道心,夹杂着人欲就是人心。人心如果归于正道就是道心,道心如果偏离了正道就是人心,起初并非有两个心。程颐说‘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从字面上看似乎是将心分开来说了,而实际上是一个心的意思。而朱熹的说法:‘道心为主,人心听命’,就说成两个心了。天理人欲并不并立共存,就这一个心,心里要么是天理,要么是人欲,哪有一个天理在那为主宰,而人欲又听命于天理的呢?”
这段公案,给朱熹批了一个“错”。我们要看看朱熹的上下文,再说回几天前的话题,看看朱老师到底是怎么说的。
语出朱熹《中庸章句序》:
“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源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人欲之私矣。精则察乎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无过不及之差矣。”
这是朱熹原话,白底黑字的原文,第一句——心一而已矣,心只有一个!
所以朱熹不仅根本就没有说有两个心,而是鲜明地开门就说只有一个心。
接着说:“那为什么人们以为有道心、人心的不同呢?因为人心是生于形气之私,形,是形体,身体的欲望,气是气禀,出生时禀受了什么样的气质性格,这都形成你的人心。道心呢,是源于性命之正,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人性本原。有形气之私的人心,有性命之正的道心,都在你心里,权重不一样,外物刺激不一样,所以有时是人心惟危,危殆不安,有时是道心惟危,微妙难见。
“但是,人人都有形体气禀,所以上智之人,也不能没有人欲之心。人人都有天命之性,所以下愚之人,也不是就没有道心。这人心道心,都在同一个心里,就在方寸之间。如果不懂得约束自己,治理自己的心,那危殆的人心,就越来越危殆;那微妙的道心,就越来越微弱。天理之公,就胜不过人欲之私了。
“所以要惟精惟一,精,就是要省察天理人欲,一点也不要间杂,要精纯;一,就是一心不二,守其本心之正,一点也不要偏离。时时刻刻惟精惟一的省察,一点也不要间断。一定是以道心为主宰,人心要听命于道心,这样,危殆的人心,安心下来,微妙的道心,愈加显著,则无论是一动一静,说话做事,没有一点过头的,也没有一点不到位的,分毫不差,这就是中庸之道!”
朱熹老师说得多么清楚明白,振聋发聩!徐爱完全曲解了朱熹的意思,又拿去问王阳明。从这一段,我们又可看到,之前徐爱问王阳明,说朱熹的“精一”是格物穷理。王阳明回答说:“‘精一’本自与吾说吻合。”这里我们看到,朱熹对惟精惟一的解说,和王阳明“精是一之功”是完全一致的。朱熹并没有用精一去解释格物,只是在这个地方说了格物,在另一个地方说了精一,徐爱把不同地方的话,从它的上下文语境中抽离出来,在放到自己设定的另一个语境中去比对。
所谓理学心学的纷争,从朱熹陆九渊鹅湖之辩开始,双方从来就没有他们相互显得的那么大分歧,往往只是角度不同而已,听谁的都对,根本不需要去辩谁对谁错。
徐爱啊徐爱,都说他是王阳明之颜回,他除了跟老师跟得紧,对老师无限崇拜这一点和颜回相似,学识哪里及得上颜回之万一!颜回的学问修养,是孔子都佩服他,不迁怒,不二过,闻一而知十。徐爱是闻十而不能知一!学习是行动反射,只问自己要怎么做!在圣人文章字里行间纠结,给圣人纠错,正是学习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