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

            电 梯 里

    中午下班的时候,她有事耽误了,所以等到她走进电梯时发觉科室的人都走光了。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电梯里,对着按键旁边一溜能照见影子的铁皮撕扯起头顶又不安分飘出来的银丝。一根根竖起来,绝不屈服的白头发,老是毫不羞耻地向外人昭示着藏也藏不住的岁月沧桑。她已经老了。手也干燥的很,揪住一根纤细的发丝极不容易,老是夹带着几根乌黑光亮的,有兴致的时候她会小心翼翼地分开,丢开黑发,绝不伤及无辜,狂躁时她会向薅萝卜似的胡乱揪,连根拔起一小撮,一点隐痛后,手里攥着明晃晃地粘着雪白的肉粒的头发,她睁大眼睛看看,验明正身,对着它们狂喷一口气,它们就飞了出去,不知散落到哪里去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要坐到一楼回家。家里又是冷锅冷灶。自从两年前没了母亲,她都不知道谁还会心疼她,老公不过是合租的室友,晚上一回到家,斜卧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她开饭。

    电梯在五楼停住了。她微闭着双眼,不知何时起,她练就了一副漠不关心的本事,身边的人她目不斜视,仿佛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神情,不探究陌生人,有时甚至无意间瞟了对方一眼,她甚至能在心里巧妙的不留一丝痕迹,她知道是自己心里藏了太多的东西,已经没有空间容留过客的陌生的脸,衣着打扮了。甚至有时陌生人故作好心的打个招呼,她也佯装不睬地点点头,给对方一个冷脸,谁让他不识趣,破坏了她孤独的心境的。她感觉进来一个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个男人。电梯门轻轻地关了。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女人和男人的呼吸声。

    她突然有点不自在。她发觉来人在不住地偷偷打量她。不禁有点恼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晓得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正确的生存之道吗?她缓缓地抬起头,张开厚重的眼睑预备狠狠地剜上几眼那个冒冒失失的家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刷的雪白的皮鞋,然后是裤缝笔直的墨色西裤,棕色的皮夹克,一张白净的刀子脸,高挺的鼻子,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几乎带着戏谑带着冷峻的神色盯着她。老天哪,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她竟然在这尺寸之间会和他狭路相逢。他曾经和她有过一段恋情,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一张干净的白纸,没有谈过任何意义的恋爱,而他是她闺蜜的男友。闺蜜很爱他,甚至向她展示过一块亮晶晶的情侣表。可是某天他居然丧心病狂地向她表白了,说什么怕拒绝了闺蜜,他俩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所以只好按着预定的剧情一直演下去。可是后来他觉得这样下去他就会彻底失去她。他宣称自己是个桀骜不驯的男人,他借用王朔的话说,很好的男人和女人,何苦呢?她几乎是不留情面的羞辱了他,严词拒绝了他,甚至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说了一大通道理,友谊高于一切,批驳得对方灰溜溜逃了,感动的自己稀里哗啦的流泪,趁势她又跑去找闺蜜,合盘托出,她以为她的真挚告密,会让对方看清楚她男友的真实嘴脸,然后她们两个的友情一点不受损。她万万没有想到,后来人家两个又和好如初,如胶似漆,倒是她一个人落了单,友谊他妈的完蛋了,甚至风言风语地传出来,是她狐媚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勾引别人的男友。她被人扣上了挖墙脚的罪名。孰轻孰重,她是一目了然了。她恨透了这个毁了她名声的男人。

    她内心波涛汹涌。她嗓子眼里有一大堆难听的话想冒出来,什么卑鄙小人,无耻之徒,欺世盗名,玩弄感情,花花公子,一只脚踏两只船,等等,虽然后来他和闺蜜也没能结婚,是他活该。他笑了笑说,好久不见。她很想说最好一辈子不见,想想犯不上和这种小人置气,也挤出一丝笑容说,一切可好。他耸耸肩,装作轻松的说,我就那样,浑浑噩噩的。你呢。我倒是很好啊,嫁给了两厢情愿的婚姻,生了一双儿女,风风火火的。那就好,我一直愧疚着,让你背上了万古骂名,毁了你的友情,原想若是我们牵手了,爱情是可以打败友情的,谁想你是个正派人,竟然跑去向闺蜜摊牌,谁想她又找我质问,她怎么样我都无所谓,可是她竟然说你一点都不稀罕我的爱情,要知道我是鼓足了勇气,酝酿了很久,才巴巴找到你,最后我想了你不就是想让我跟你闺蜜好吗?我就听你的。就算报复我一厢情愿吧?我就继续和她演恋人。而且我还天真地想,我和她好着,就没有人责难你了。谁想满城风雨,你危如累卵。后来我想开了,我犯不上押上一辈子去完成你的承诺,我就果断离开了她。说得很感人啊。我轻飘飘地说。

    电梯门哗啦开了,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往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谁都没有回头。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