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上午九点，许远方父母就来医院看望许远方。可能也是我要做妈妈的原因吧，我竟然没有那么讨厌并怨恨许远方母亲，并且开始站在许远方母亲的角度考虑问题。我看着许远方母亲亲力亲为的照顾许远方，也许这就是舐犊情深，也许这就是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世上所有的爱再没有父母亲的爱无私和伟大。许远方父亲看见我一个人站在旁边，给我悄悄打了声招呼把我叫出去，留给许远方母亲和许远方单独相处的时间。

我跟在许远方父亲身后来到走廊，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害怕许父，虽然许父比许母更和蔼可亲，相处更让人舒服。也许是我早年没有得到太多父爱的缘故，在父亲面前我是一个矛盾的人，一面是想亲近父亲这样的人，想得到父爱的关怀，一面我又害怕想起父亲这个词，甚至面对父亲这样的词语时都会无形中扯痛我不知花了多久才愈合的伤痕。

每次我看到别人家小孩子放学的时候，都有爸爸去校门口接，爸爸一面提着自己的小书包，一面牵着孩子的小手，和小孩子说说笑笑，也不知道讲些什么，小孩子笑声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听到。那个时候，我都会想象自己如果也是这样的小女孩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我爸爸替我拎着我的小书包，我要自己拎着，我还要告诉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还要告诉他我已经长成一个小大人了，我能很好的照顾自己，我能自己背自己的书包。可是，这些我从来没有做过，一次也没有做过，只能在脑海里靠自己的想象，完全把自己当成别人家的小孩子。也许，我只能靠想象才能从中得到一丝丝父爱。

这些都不算，不能算完全满足我想要的父爱，也许我这个人太贪心了吧，所以太贪心就会奢求更多的东西。尤其是每次下雨的时候，我看见同学们伙伴们的爸爸拿着伞在教室外面等着放学回家，他们冒着雨给孩子送雨伞雨鞋，而我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只能看着他们放学回家。有同学会问我，张晓月，你爸爸怎么没有来学校接你回家。我心里早知道我爸爸不会接我，却还是笑着，笑着说：“我爸爸在家里很忙，一会儿就来了。”你看，我从小就学会了自欺欺人的本领，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样做，可我天生就会这项技能。没有人会在意我说的说真心话还是谎话，他们也不会拆穿我的谎言，不过也有几个男生会大声说出来，张晓月，你说慌，上次下雨你就这样说，你爸爸也没来接你回家。我立马就生气了，为什么他非要说出来，即使他知道事情真相也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我就觉得顿时没有面子，一点面子也没了。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自己的面子，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面子，可我就是很在意别人说我爸爸的坏话。在我听来，他们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就是讽刺我爸爸，嘲笑我爸爸不给我送伞。我就会和他们吵起来，大吵，说：“我爸爸来不来接我放学回家，关你什么屁事。”

我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也是一个很腼腆的女孩儿，从小都是乖乖女，可是别人不能说我爸爸的坏话，一句坏话也不能说，他们说我的坏话可以，但是我绝不允许他们说我爸爸的坏话。只要我听到任何一句关于我爸爸的坏话，我都会毫不犹豫和他们吵起来，理论。

我看着许远方父亲的背影，他是一个知识分子，如果我爸爸能考上大学，他也是一个知识分子，他也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他没有考上大学，就算他想要复读，家里也没有钱让他在挥霍如土。我知道我爸爸对我很好，可我却觉得爸爸给我的爱时间太短了，我希望再长一些，时间再久一些，这样我就能得到心里满足，心满意足，更不会留恋他身上的那种浓厚的文艺气息。

许远方父亲走到走廊拐角处停下来，他也笑不出来，因为他的眼神红油油的，一看就像得了红眼病，我一下明白昨夜他们回去也没有休息好。我等着许父开口说话，在长辈面前，我还是要礼让三分，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我觉得这是最起码的尊重。这样，我尊重别人的父母，别人也会尊重我的父母。

许远方看着我说：“昨天辛苦你了，晓月。”

我说：“他昨天晚上休息很好，没出什么事。”许父说：“你不要怪小远，也不要觉得他做的过于极端，让你对产生偏见。”

“不会的。”

“我看出来了，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谢谢您对我这么高的评价。”

“我不知道小远有没有给你说过他之前的事情。”

我一听立刻警惕起来，想了想，说：“什么时候的事？”

“他小时候的事，可能你不认同一个家庭决定孩子性格，但是事实上，小远这样的性格也和他小时候发生的事有很大的关系。小远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从小不太爱说话，可能是我和他妈妈过于看重工作，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就忽略了他的感受以及他的成长。我也是后来研究儿童心理后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就算现在我和他妈妈弥补也无法挽回。我是无意间发现他画画，不过那时的我很固执，我们那一辈你也知道，多多少少你也了解，你父母应该和我们年纪一样大。”

“我妈妈今年52，爸爸……我爸爸要是活着54岁，他比我妈妈大两岁。”

“你爸爸什么时候去世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一个人把我和我两个妹妹拉扯大的。她担心改嫁后我们会受委屈，就没有再嫁。”

许远方父亲说：“对不起，晓月，我从没有听小远说过这件事。”

我轻轻笑了一下，算是安慰许父我已经释怀了，也算是安慰我自己时间过去这么久，我真的该放下了。我说：“没什么，我都习惯了。您接着说。”

“看来我和你爸爸妈妈都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经历了一些你们年轻时没有经历的东西，即使我们说了你们也不会真正理解。在我们那个年代除了学习考大学就没有太多的出路，不像现在这个时代有很多事情做。我看见小远画画，总觉得他不务正业，耽误学业，就强制不让他画画，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让他把画画当成业余爱好，所以我们父子关系很紧张。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还是小远妈妈在中间调节，才让我们父子两关系稍微缓和，但也没有改善太多。那时候，我们并不懂小远心里的那种苦，不懂他的孤独，更不懂他为什么画画，从来没有问过他喜不喜欢画画。我也从未想过将来有天，他成为画家，在我看来，世上没有比考上大学更有前途，未来更有生活保障。不管能不能出人头地，但至少是个文化知识分子，将来肯定饿不死。我只知道把我的想法强制性附加到小远身上，只知道忙于我自己的工作，却不知道生活里危机四伏，尤其是小远。小远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他骨子里主意很正，只要他想好了，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也不会动摇他半分想法。

小远还是反抗了，反抗我不让他画画，他离家出走了。走之前，给我们留了一张他写的纸条放在他自己的书桌上。他说如果不让他画画，他就再也不进这个家。那时候，小远年纪并不大，刚刚六岁。当时，小远的离家出走把我们夫妻两吓一大跳，我们报警又是托亲戚朋友找他，就在我们急的像热锅蚂蚁的时候，警察给我们打电话说找到了，说孩子就在我们家附近躲了起来，坐在那里一直画画。他离家出走三天，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我真不知道他那么小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倔劲儿，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

我没有说话，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吧。通过和许远方相处后，我认同许父的说法，也了解许远方很执着。我看着许父难过的样子，说：“他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对画画执着，对爱情执着，对生活执着，所以他就成了画家，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就做不成画家。”

“你说的对，晓月，看来你真的很了解他。你爱小远吗？”

我点了点头，说：“不瞒您说，我喜欢上许远方就是因为他身上有我爸爸的影子，身上有我爸爸的气质，有我一直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这种东西我也说不清，我也说不出是什么，可是却让我深深依恋。可能爱上一个人是说不出原因的，也有可能和我从小缺失父爱就想找到父爱有很大关系。不过，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很善良的一个人，只是有时做法过于偏激。也有可能他找不到更好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也不得不选择这样的方式。”

“谢谢你，晓月，你能这么理解他，也能这么包容他。也许爱之深，也就责之切吧。我们和小远就是平时沟通的少，也不懂他的真实感受。小远是一个好孩子，从小就很懂事。有年，他知道我喜欢吃煮熟的苹果，就攒了零花钱，买了一大兜苹果。那时，我们还住在老家的瓦房里，还没有从乡村搬到城市。也许他理解了我们的不容易，也看到我们的辛劳，小远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煮了一大锅苹果。那年他八岁，把煮熟苹果的锅端到地上，在捞锅里的苹果时，把盆子放到锅上的边沿时，一时没有把握好力度锅倒了，全部洒到他的脚上腿上，洒了一地的熟苹果。幸好，我正好从外面回家把他送到诊所，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是救了过来，还是给小远的脚面上，脚踝处留下烫伤的痕迹，一大块，还好是脚，不是脸，如果是脸，我和他妈妈会自责一辈子。”

我听到这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许远方父亲，话停在半空中，像空气球一样悬浮在许父头顶上方，无法抵达许父的耳中。

我这才记起，许远方的脚上那一大块烫伤。有几次，我想问许远方，可是我担心引起许远方想起以往的事伤心。既然许远方不想讲，我也不追问。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也像历史一样，有过去，当下和未来。

我尊重许远方做出的每个决定，如果他不想开口，我也不问。我这样做并不是不爱许远方个，相反，我觉得爱是尊重，给予对方私人空间，自由和保存秘密的余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一段无法提及的过往，即使多年过去，还是不愿提起过去。那个伤疤虽然慢慢愈合，但会存在一生，影响终生。

“对不起，晓月，我不该告诉你这些，更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

我摇摇头，说：“谢谢您的坦诚相待，我…….”

“晓月，你听我说完，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同情小远，也不是让你心里难过，我只是想告诉你，让你知道小远是一个不错的孩子，他心底很善良，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您是一位好父亲。”我没有恭维许远方父亲，完全是发自肺腑的说的一句话。许远方父亲以及许远方永远也不知道我是多么渴望有这样一位父亲，即使到了我这个年纪，他依然是我坚强的后盾，依然是我风雨中依靠的肩膀。

许父轻轻一笑，说：“世上的父母都是这样，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们没有做父母体会不到我们的感受，生活不易，等你做了父母后就会明白人生有很多不得已，有很多无力又无助的事情。”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即将为人父母，也许做父母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情，可是，做父母也是一件新的开始，开始体验生命更厚重的东西，开始沉淀更多的东西。可以让人迅速从一个小孩子的心志过渡到一个真正的大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担当，责任，感受生命里前所未有的幸福。

“如果你愿意，晓月，我希望你能回家里住。”

我不敢相信许父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的家，是指我们的家，我和小远妈妈欢迎你回家。”

幸福来的太突然，也来的太快，我还没有细细品味，也还没来得及准备，吞吞吐吐半天，：“我……”

“别说了，就这样定了。这是我和小远做的共同决定，你不用担心，正好来家里住，有人能照顾你。小远妈妈也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如果你非要怪她，就怪她做一个母亲护子心切吧。”

“我不怪她，谁也不怪。”

许远方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进去吧。”

许远方还是在我前面走着，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我从哪儿修来的福气，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气，竟然让我遇到许远方，更遇到许远方这样的父亲。之前总说父爱如山，我现在才明白，全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沉默不语，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承担起所有的重担。也许，不远的将来，许远方也会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人，也会成为一个父爱如山的人。

回到病房，许远方母亲急忙走到我面前，搀扶我坐到椅子上，还给我带了一桶鸡汤。许母问了我最近的状况，罗列出孕妇注意事项，还让我不要过度操劳，费神劳力，也对安胎不好。说实话，许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我一时适应不了。我看着许父和病床上的许远方，他们父子两统统看向我们这个方向，我只好笑着点头不停说好。

也许这一刻，也是许父和许远方最想看到的画面。

许母让我喝鸡汤，我一口也喝不下去，本来我就不爱喝鸡汤吃鸡肉，为了不让许母难看，我就硬着头皮喝了两口，刚咽下去，就开始恶心想吐。我急忙跑到卫生间，吐了几口酸水，眼泪也涌了出来。我漱好口，擦了擦嘴，走出卫生间。许母站在门口说：“你不能喝鸡汤？”我勉强一笑，说：“对不起，我从小都不喝不了鸡汤。枉费了您的一片好意。”许母拉着我的手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都告诉我，我给你做。”

“谢谢您，不过我还是不麻烦您了，我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动手做。”

许母可能觉得我还是记恨她之前对我做的那些事，脸色苍白，我急忙解释：“您别误会，我一个人习惯了，不喜欢麻烦人，凡事都是亲力亲为。您别在意，如果我做不了，再告诉您，让您给我做，可以吗？”

“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们都是一家人。”

许远方的病房是一间独立的病房，正好有一张空床，我也可以一边照顾他一边休息。中午吃饭的时候，许母照顾的许远方。我不想因为我的存在而让许母感到我取代他的位置，抢了他的儿子。

许远方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发生变化，越来越明显。在此期间，我从未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也从未给许远方提起结婚的事情。为了，让许远方安心养病，我什么都没提。虽然许父已经同意我住进许家。按理来说，我应该高兴的，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也许是我和许远方家庭背景生活的不同，让我始终在许远方家人面前没有足够的平等感，可能还是内心深处的自卑作祟。

我天天陪着许远方，许远方给我讲了我们分开后的事情。由于我去找许远方，导致许远方和他的未婚妻也就是我那天去找许远方见到的女生，他们的婚期就这样被我搅黄了。女生的家里不肯吃这个哑巴亏，在女生不知情下，找人教训一下许远方，许远方用胳膊保护脸，被棍子打了很多下，不巧的是，打到他的右手上，伤害了他画画的手。

许远方说这样正好，他就不画画了，不画画也不会想起我，也不会想起他曾经画过我的那些画。

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我和许远方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怎么就会有了今天这样的结果。我爱他的时候，他刚好也爱我。我不爱他的时候，他又出现了。我不知掉自己该不该对他实话实说，该不该诚实的面对他。

我忽然发现人真是一个善变的动物，上一秒还口口声声说我不能没有你，下一秒就对另外一个人说我离不开你。之前，我总觉得那样的人最可恨，现在我才发现，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善变的人。

我对许远方说了张云磊的事情，但没有全说，只是挑选一部分。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只说我和张云磊的友谊。也许对男人来说，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男人的心眼有时比女人心眼更小，比针眼还小。我说要把我同事关婷婷介绍给张云磊，许远方顿时来了精神，红光满面。

我当真许远方的面儿给张云磊打的电话，问他那边怎么样。张云磊听到我的电话先是一愣后又恢复平静，问我什么事。我心里再三犹豫，算是对自己一个交待，也是对张云磊一个交待，更是对许远方一个交待，说：“我给你发的我同事关婷婷的照片有没有收到。”张云磊的声音很是慵懒，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说：“有事说事，不用绕圈子。”许远方看了看我，脸扭向一旁，像是故意躲开。

“关婷婷人不仅漂亮心底还很善良，你考虑一下？”

“就因为这事，你特意给我打电话？”

“那还能因为什么事儿？”

“不劳您费心。还有什么事吗？”

我感觉许远方喝酒了，喝了七八分的醉，还未完全醉。我想说以后少喝酒，但是没有说出来。过了几秒，张云磊问我过的好吗，我轻轻的说了一个字嗯，声音小的就像苍蝇一样。张云磊长舒一口气，说那就好。我想赶紧结束这样的对话，虽然是电话，可我却感觉张云磊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无法呼吸。

“你可以考虑我的建议，她人真的很不错。”

“好，我听你的。”张云磊这次爽快的答应了，一下让我反应不过来。

“那我把她微信推给你，你们联系，如果你们成了，一定要请我喝喜酒，也让我沾沾喜气。”

“好！”

我刚要挂电话，张云磊忽然说：“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许远方转回头看向我，他一定听见了我和张云磊的电话，所以才回头看我。我笑了笑，说：“到时候你来啊！”我没有直接回答张云磊的问题也没有直接否认答案。“我还是不去了，但是我会给你包一个大红包，只要你愿意告诉我。”

我讪讪笑了笑，说：“你不来，我就不要你的红包了，我又不图你的钱。”

“是，你要是图我的钱就好办了。可惜，你什么都不图我的。”手机听筒里传出张云磊两声笑声，听着特别凄凉。

“你是知道的，我不爱钱，也不爱权。”

“那你爱什么？”

张云磊问的我一时哑语，我什么都不爱，只爱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过了好久，我才想到答案，说：“我有手有脚，不需要怜悯和同情。我可以凭借我的智慧和双手，养活自己。”

“新时代女性，挺好。”

“没什么事儿，我就挂了，你别忘了联系关婷婷，我把她的微信推给你。”

“好。”

我还没拜拜，电话那头就给挂了。我知道张云磊生我的气了。

许远方盯着我看了几秒，缓缓的说：“他答应了？”许远方没有说别的，就问了这一句。其实，我不想这样做，可是我不这样做，又担心许远方心存芥蒂，我只好当着他的面儿画上我和张云磊关系的句号，这样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