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蓝色的染布染洗了这暖春,云朵似簇簇柳絮浮在空中,繁花也尽相开来了,盛京城在一场雪霁后便踏入春的景象。慕府也开始张罗起来。十天后,是慕府的喜事。
“儿子慕云峰给父亲母亲请安。”
循声探去,是慕家的少爷,慕云峰字安若。一身紫青色长袍,颀长的身形,那双眼睛如湖水般清澈见底、如皓月般皎洁明亮。似乎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揉碎在他的清波里。
“起来吧。”慕家老爷慕仲明(慕仲明,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官员。)淡淡的说道。
“过几日就要成亲了,怎么还无精打采的?”
“父亲,儿子真的不喜欢墨然姑娘。”
“荒唐,你可知你母亲在你年幼时便看好了与沈府的这门亲事,沈家也自是没让我们失望,沈老爷如今是朝廷的重员。他家二少爷沈曜然去年考取了榜眼。沈墨然也从小受熏陶,诗文歌舞样样精通,你到底看不上什么?”慕仲明死死盯住慕云峰。(沈家是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
“父亲,可儿子心里并不在意墨然姑娘,若是她嫁过来,过的不喜心,儿子心里也一样不舒服。”
“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谁。可他孟府哪点比的上沈家,孟晓婉又那能比得上沈墨然半分?”
“父亲难道只在乎门第,不在乎儿子本心么?”
“你,你给我出去,出去。”慕仲明严声训斥狠狠拍了下桌子。
沈府,拂堤杨柳下。双双柳眉如弯月,两潭泓瞳似星辰。琼鼻娇俏似清月,丹唇含朱赛樱桃。芙蓉粉面玉如霜,螓首蛾眉拭胭脂。玉质天成倾国色,纤腰莲步仙落凡。这便是沈府的长女,沈墨然。
“姑娘,就要成亲了,怎么脸色到黯然了。”丫鬟小兰说道。
“他慕云峰的心不在我这儿,我嫁过去,不过也是承了父亲的心意。”
“姑娘,就这样委屈自己吗?”
“往后便知道了。”她轻声缓缓而道。
孟晓婉躺在床榻上有些日子了,本就质朴的脸上更多了几分虚弱,眼睛似睁若睁的,少了灵气。
“姑娘,慕少爷送来了你最爱吃的桂花饼,姑娘吃些吧。”丫鬟夕雪打开了慕少爷送来的匣子。只见上层是桂花饼。下层似是还有什么东西?
“你放那儿吧,我过会儿吃。”孟晓婉虚弱的说。
“姑,姑娘,这手帕好像也是慕少爷送给你的。”
只见那是一条青色丝绸面料的手帕,左上角绣了几粒红豆。下面是两行隽秀的字“不愿负婉,定不负婉”孟晓婉紧紧攥了一下帕子,豆大的泪珠顺流而下,滴在了青色的帕子上,原来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只是,今生做不了他的妻,只有这两句话,又有什么意义。
十天后,天朗气清,红色的绢布在慕府绽放,一片喜庆。慕云峰穿好喜袍,坐在房中的圆凳上。眉宇间还是充着些烦闷。小厮李牛见状忙上前去问:“少爷,今天大喜的日子。可不得这样,要是被老爷夫人瞧见了难免怪罪半分。”
“这喜袍,应是大喜的日子,和最爱的人一同穿的,可”
“少爷,时辰到了。”慕云峰抬眸看了看眼前的人,他明白,这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说无需紧要的话都是过错。
“起。”一声起,大半个盛京也随之沸腾了些,慕府毕竟是高门大户,这大喜事自然是大多数京城的人都要热闹一番的。慕云峰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队伍算是启程了。路过孟府时,慕云峰紧了紧缰绳,频频回头,一声喟叹。若今日轿停你府前,多好。
孟府中,孟晓婉换了一身素静的衣裳,端坐在桌前,紧紧攥住那青色的手帕。
“夕雪,外边那样热闹,想必是他到了吧。”
“姑娘。慕少爷心里是有姑娘的。”
孟晓婉提笔在青帕写上:“安若,余生,平安喜乐便好,。”若与你两两相望,推杯换盏的人是我该多好。
灼灼嫁衣如火,映着沈墨然白皙的脸。合手,拜堂,礼成,沈墨然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她心里是有慕云峰的,不管怎么样,她到底嫁了过来,可以日日夜夜看着她这些年心里的慕少爷。她从不愿意承认她心里有慕云峰,她一直都说和慕家的婚事,只不过是完成父亲的心愿而已。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爱的人心里根本没有自己,她说旁的又有什么意义,单相思,哪有什么好的结果,只不过是一味的委曲求全自己罢了。
慕云峰喝的酩酊大醉,跌跌撞撞的推开了门,沈墨然吓得哆嗦了一下。
“够麻烦的,自己把盖头拿下来吧。”说罢,慕云峰背对沈墨然在圆桌旁坐下,倒了杯水。沈墨然微微叹息一声,自己扯下了红盖头。
“你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这是沈墨然第一次与慕云峰对话。
“我爱的人不是你。”第一句话,就这么诛心吗。
“可你爱的人,这辈子也不会是慕府的少夫人。”慕云峰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地抓住了沈墨然的衣领。
“以后你不准提她。”
“无论我是否提及她,你心里不都惦记着。”
“我再说一遍,你不准提她。”
原来,孟晓婉才是心尖儿上的人,是一碰便会令他滴血的人。而她沈墨然是成亲当晚被他狠狠抓住衣领的人,她错付了吗?她怀疑了。
清早,夫妻二人便来请安了。
“给父亲母亲请安。”
慕夫人脸上自然是像盛开的花一般,掩不住的笑意。
“好,快起来,盼了多年的亲事,如今终于是都安定好了。以后啊,你们夫妻二人是要举案齐眉的,再给我生个孙子,咱们家呀就算圆满了。”
“母亲放心,既然做了慕府的儿媳,一定会孝顺公婆,侍奉夫君,教子育人。”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安若,你也要好好对待墨然,不该想的事就不要想了。”
“儿子记下了。”慕云峰淡淡的说。
回了房中。慕云峰将小厮侍女全部清了下去,房中只剩下他与沈墨然两个人。依旧是昨晚成亲时的情景,他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她坐在床上。
“沈墨然,我与你,是不会有孩子的。”
“慕云峰,你非要这么绝情吗?”沈墨然鲜有的愤怒。
慕云峰转过身,死死的盯着沈墨然,他绝情吗?他愤愤的出了门,留下沈墨然一个人在房中。她曾以为,只要嫁到慕府,她这一生的心愿便已足矣。若能为慕家生儿育女,是她沈墨然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她不求与慕云峰做什么神仙眷侣,只希望平平淡淡,做一对平凡夫妻即可。可是她没想到慕云峰的心里,原来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孟府,孟晓婉魂不守舍,他父亲将她许配了亲事,是许将军家的公子,许然。她与许然并非不认识,从小也是一同长起来的。可她从未想过,父亲真的会将她许配给许然,给她定下这门亲事。要是放在以前,她定有千万个不愿,可如今,眼看着慕云峰和和沈墨然婚礼已成,她便没有什么不情愿的了,这一生已经嫁不到自己最爱的人,不如遂了父亲的心愿。她又紧紧的攥了下那条青色帕子。
夕雪看着姑娘这样心疼不已,忙上前问着。
“姑娘可是想好了?”
“嗯,想好了。”
“姑娘和许公子也一同长大,许公子待姑娘也挺好的。”
是啊,许公子对她是好,可是在她心里,又哪能比得上慕云峰半分呢?记得那年花会,慕家,许家,孟家,周家,府上的孩子们成群结伴逛了集市。孟晓婉看中了一支簪子,慕云峰却把整家店铺都买了下来。让旁人都羡慕不已。许然知道孟晓婉喜欢杜若花香便亲手做了几个香囊赠与她。说许然待孟晓婉不好吗,许然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孟晓婉颦笑间的神情,他都能看得出来。他自诩对待孟晓婉不比他慕云峰差半分,可孟晓婉却从未对他讲过什么。
慕府老太太的寿辰马上要到了,因为是整寿,自然是要盛世操办一番的,和慕家关系好的便都发了请帖,希望热闹一番。
孟晓婉正在台前画杜若花。
“姑娘,慕家下了请帖去参加老太太的寿辰呢。”
孟晓婉的手顿了一下,花瓣被黑色的笔墨殷了一片。却佯作无事的说道:“帮我换张纸来。”
夕雪怔了怔,“好。”
情已成痴,相守一刻,便是恩赐。
慕府老太太的寿宴已至。从上午起与慕家交好的车马便络绎不绝的停在了慕府门前。府上忙前忙后的迎着客人,其余人便在正堂之中陪着老太太。突然下人传唤的声音响起。
“京府通判孟瑞携夫人、长女到。”(京府通判,正六品官员。)
慕云峰眉宇间紧锁了一下,终于是见到她了。自打和沈墨然成亲以后,已经近一年没有见过心上人了。孟晓婉今日穿了一身素净的衣服,手里紧紧攥着那条青色的手帕,点了些胭脂,朱唇也显得格外动人。慕云峰抬眸瞧了瞧她,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老太太安好。”身段款款,一点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好好好,婉儿近些年是越发好看了,婚事也定了吧。”
孟晓婉瞧了一眼慕云峰:“是,都定好了。下个月许公子要和尚将军前去征战,等战事平定之后归来我们就成亲。(许家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读。许然没有选择走仕途,而是参了军。)
慕云峰攥紧了拳。
“到时候请老太太和老爷夫人,都去喝喜酒吧。”孟晓婉停顿了一下,不慌不忙的说。
“安若哥哥和少夫人也一同前往吧。”安若哥哥,他等她叫这一声安若哥哥等了那么久,换回来的却是她要成亲的消息,还是和许然,那个从小一起到大许公子,是啊,许然对孟晓婉的深情,他又怎么看不出呢?慕云峰的心,像是被石头击了一下,起了层层波澜,久久不能呼吸,大概他成亲的那晚,孟晓婉,也是这样吧。
如果这样便祝你余生安好,情深入肠。
孟晓婉离开后良久慕云峰才回过神来,他起身拱手:“父亲,听说曜然兄也在,儿子想去和他交谈一下。”
慕仲明拂了拂袖。“去吧。”
沈墨然暗淡了神光,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心阵阵作痛:慕云峰,成亲一年了,她一声安若就把你从我身边唤走了。如今她都要成亲了,你还要这样死死守着吗?
慕云峰刚出了门,李牛便迎了上来。
“少爷。”
“去告诉晓婉,说我在后院儿廊桥等她,让她务必来。”
廊桥下,他远远望去,四目相对,两顾无言。身旁的小厮和侍女全悉数撤了下去。终于他们能说说贴心话了。
“你当真要成亲了吗?和许然?”慕云峰问这句话的时候,唇角都是微微的颤动。
“他待我很好。”慕云峰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说好了你要等我的。我说过我定不会负你的。”
“可你不是已经成亲了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是我父亲看中了沈家的门第,是他们太在意那些名利权势。可我心里只有你,我与墨然说不到一起去。那些世间的人情冷暖,我只愿说给你一个人听。”
“可她是你慕家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只不过是你少年时的欢喜。将来为你慕家传宗接代的人也该是她。”孟晓婉带着哭腔说着。
慕云峰松了手,你要成全我们?是么?
孟晓婉把那条青色的手帕松了手,转身离去。慕云峰怔了神,弯腰捡起。
“安若,余生,平安喜乐便好。”没有你,又怎么能平安喜乐。
席间匆匆,不过都是给老太太祝寿这种客套话而以。慕云峰哪还有心思在寿宴上,只是一直死死盯着面前的菜愣神。沈墨然倒是猜出了半分,给慕云峰夹了口菜。
“少爷吃点菜吧,不要想些旁的,若是让老爷和夫人看出了什么来,实在不太好。”
慕云峰抬眸看了看她,原来她是懂他的。慕云峰多喝了些酒,比成亲那晚还要多。沈墨然搀扶着他回了房中。
“墨然。”是在唤她吗?
“叫我一声安若吧。”
“少爷喝多了。”除了家中的人,也就只剩孟晓婉喜欢叫他安若了。
“墨然,叫我一声安若。”慕云峰突然抓住了沈墨然的手臂。醉眼微熏,沈墨然从未见他这样过。即使她在梦里想了无数遍。
“安,安若。”他一把揽过沈墨然,头蹭着她的颈窝。沈墨然双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背。既然孟晓婉说成全,那便成全。
“给父亲母亲请安。”慕云峰一大早便同孟晓婉前去请安了。
“你今日看上去心情佳好。”
“想着昨日祖母的寿辰盛宴办呢不错,儿子心情也好了起来,只愿祖母能平安康福。”
夫人开口道:“难为你有心想着。”
孟府,孟晓婉又在房中画着杜若花了。那一朵朵杜若开的正艳,盛夏时节,显得娇滴滴的。
“姑娘,许公子来了。”孟晓婉放下了笔,踱步过去在圆桌旁坐下。
“让他进来吧。”
许然迎面进来,无论何时他见到孟晓婉总是带着笑容。他带了个两个香囊,是他亲手做的。一个杜若花香,一个茉莉花香。
“好久没给你做香囊了,这两个你先拿着,等我从西北战事回来,再给你带些新鲜的玩意儿。”许然从后面抱住她,把头轻轻放在她的颈窝上,最近忙着战事,疲倦的很,孟晓婉没有说什么,知道他累,那便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对了,你这次大概要去多久?”
“不好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吧。”孟晓婉回过身拉住他的手。
“平安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晓婉,你愿与我成亲,我实在是欣喜。”
奈何,都是宿命。也曾想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老天就是会捉弄人,也许这一生只能错过。看着他也成了亲,如今自己也该安定了。这是遗憾,也是成全。
一个月后。
细雨下的不停,连绵的丝线扯在空中。慕云峰在书房,小厮李牛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
“少爷,少夫人,少夫人晕倒了。”慕云峰放下了书,几步小跑。
“郎中请了么?”
“去请了宫里的江太医。”客房外,站着几个丫鬟,一个个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不停的搓着手。
丫鬟小沁看见慕云峰来了,在门口拦了一下。
“少爷。”
慕云峰紧张的问:“怎么回事?太医来了吗?”
“江太医和夫人在里面了。少爷不必担心,少夫人肯定没事儿的。”
客房里,沈墨然在榻上,脸色微黄,一改往日的神色。江太医正在为她诊脉,夫人坐在客房里的圆凳上,手里一直捻着佛珠,祈求平安无事。只见起初江太医眉间紧锁,几分钟后却摊开了紧锁的眉头。
“恭喜夫人和少夫人。少夫人有喜了,已经一个月了。”夫人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江太医可确诊?那方才晕倒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可有假。想着应该是近日天气暑热,今日转凉染了些风寒,又加上最近颇有劳累,因此才晕倒,我开个方子好生养着,并无大碍。”
“好好好,有劳江太医了。去带江太医歇息,把少爷叫进来。”
慕云峰听见后,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夫人见他急忙的样子,心里想着可算是知道惦记着沈墨然了。
“母亲,墨然没事吧。”
“傻孩子,墨然怀孕了。”
慕云峰抬眸看了看榻上的沈墨然。真的?怀孕了?醉酒的那晚,说是成全,果真成全。
“母亲放心,儿子一定好生待墨然。”
夜晚,雨渐停,云遮住了月光,慕云峰斜倚着栏杆。还记得那日在廊桥下,孟晓婉说要成全。杯酒两盏,双人一子,高官田下,桑麻共话,福田比翼,在地连理,三秋桂子,十里桃花,福祸共度,甘苦同尝,卧榻一席,携手而眠。这些本应该是和孟晓婉一同成全的事情,却和别人成全。慕云峰攥着那条青丝手帕。
“不愿负婉,定不负婉。”
“安若,余生,平安喜乐便好。”
这边,许然跟随尚将军去参与西北的战事,已过了两个多月了,孟晓婉在家亲手做他们的喜袍。一针一线都由她亲手缝绣。
“姑娘歇一歇吧,近日一直都在缝绣,仔细别累坏了眼睛。”
“没事,他要回来了,喜袍若不抓紧些,只怕等他回来就穿不上了。”
小厮匆匆忙忙进来,神情有些慌张。
“姑娘,西北的兵过来给老爷传话,说是西北的战事有些吃紧,许公子要外过几个月才能回得来。”
“听说西北战事一向是朝廷最难拿下的一关,看来也真的是这样,没事,我等他回来。”
“对了姑娘,老爷还吩咐道最近街市上盗贼颇多,有些不太平,望姑娘还是少出去为好。”
孟晓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
没听说最近街市上有什么盗贼出没啊。
孟晓婉近日越发觉得心神不宁,喜袍还差一块就缝完了,可是针线和布料却不够。
“夕雪,去春明铺帮我买些布料吧。记得从后门走。”
“是。”
孟瑞吩咐近些日子不让孟晓婉出门,说不安全,大门便多了好些家丁,夕雪只得从后门走。街上上百个店铺鳞次栉比的分布在两旁。春明铺是整条街上最大的裁缝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都是大户人家。春明铺的老板娘小耘口直心快,却是个热心肠,别人家的闲话她听了不少,但却很少见她说出半字,家丁仆人若是干活心里不痛快了,大多愿意上她这儿发发牢骚。她也从不过问那些家丁仆人都是哪家哪户的。
“夕雪来啦,今天来买点什么?”
“上次的布料还有吧?这次我再来拿些。”
“库房有。等着,我去拿给你。”
这边,两个不知哪家的仆人在聊着闲话。声音有些小,像是怕别人听到。
“听说尚将军这次去西北可能有去无回了,西北天气恶劣,地势复杂,命运多舛啊。”
“是啊,听说随他一同前往的许然许公子已经坠崖了,尸首还未找到。许老爷也一病不起,全府上下人心惶惶。”
“诶,可惜了和孟府联姻的亲事了。”
夕雪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将头偏到了他们二人那一方,她又走近了,仔细听了些。怪不得老爷最近不让姑娘出门,原来是不想让姑娘听到这些,怪不得夫人近日脸色极差,全府上下都在瞒着孟晓婉一个人吗?
“来来来,这是你上次拿的布料,这红色多艳啊。”
“小耘姐,向您打听个事儿。”
“你说吧,这附近的事儿啊,没我不知道的。”
“听说和尚将军一同去西北参战了许然许公子坠崖了?”
“前天有使者回来传的信,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许老爷和夫人身体一下子塌啦。这太医和郎中这两天也没少往许府去。诶,听说尸首还没找到。这可惜的呀,是许公子一表人才威风凛凛的,这更可惜的呀,是和孟府联姻的亲事。”
夕雪来不及挑布料,只得急急忙忙的跑回房中。
险些急哭,但又得忍住,缓缓地向姑娘说清这事。孟晓婉手里的东西瞬间滑落到地上,嘴巴也来不及合上。她跑到了孟瑞房中,想去一探究竟。
“你还是知道了,本想一直瞒着你,总觉得还有希望。”孟晓婉哭着喊着,瞬间成了泪人。
“父亲要瞒我我到什么时候?等到许然尸首送回到府里的时候吗?”
“晓婉,你冷静一点。”
“我已经丢了安若哥哥,我不想再丢下许然了。”
前世欠下的情债,今生历劫才能两清。
冷月悬空,如水般的皎洁月光,洒满街道。不时,有夜风冷冷吹过,衣襟拂起,乌黑的发丝映着月光,凌乱在风中。到底是她欠下了情?还是岁月不曾讨饶过谁?一夜无眠,道不尽心中酸楚。
慕云峰借着暗烛坐在书房桌前,将笔在手中紧紧攥着。他不知道到底要写点什么,可她怕孟晓婉胡乱想些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对她的爱早已化成了仅存的一点情愫。门的“吱呀”声让他不由得回过了神,是沈墨然。
“夜里凉,你怎么起来了?”
“看你迟迟没有回房歇息,走过来瞧瞧,见着书房的灯还亮着,就知道你在这儿了。”她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行动多少有些不便。
慕云峰起身一把扶住了她。
“走吧,回去吧。”
她偷瞟了一眼纸上的字。回首,淡笑。
那纸上写着:“赠吾婉,泪盈眶,心已殇。日暮烛影,随然悉行。余生,平安喜乐,便好。”
她以为他回来了,以为再无惦念了,以为他的情愫在一晚全都灭了。原来,终究还是她以为。她燃起来的希望生生地被熄灭了。这次,或许就算电光火石,也不再燃起了。
许然的尸首被找了回来,身上伤痕累累,脸上黯然无光,如死灰。孟晓婉不忍心看。许老夫人早已经哭的没了泪痕,伤心决断。良久,许老爷对孟晓婉说:“我们家对不住你啊晓婉。”
“许伯伯千万不要这样讲,晓婉从未觉得错付了情衷,许然哥哥生前待我那般好,晓婉已经很知足了,我只有一个愿望,让许然哥哥穿上那件喜袍吧。那是我亲手为他做的,他一定会欣喜的。”
“好。你肯这样想,我便踏实了些。姑娘,找个好男儿,好生过日子,这也算是许然的遗愿了,他愿意看着你好。”
是啊,真正爱一个人,她若真的幸福,也就不枉爱过。出殡那天,孟晓婉亲手为他容了妆,为他穿上了喜袍,还把他曾经亲手做的香囊放了进去,也算陪着他了。
转眼深秋了,盛京更凉了些。李牛跌跌撞撞的跑到慕云峰的书房。
“少,少爷,少夫人怕是不行了。”
“什么?”
“流了好多血,止都止不住。”
房中,老夫人和小兰都已经泣不成声。沈墨然脸已然成了煞白色,鲜血染红了薄被,似那晚日的嫁妆,似旧日的残阳。她躺在榻上,微弱的叫着慕云峰。
老爷在门外呵斥着。
“去叫少爷了没有?”
“去了老爷,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医官什么时候到?”
“快了,快了。老爷别急。”
“怎么能不急,这是慕家的血脉,还有,要我怎么向沈府交代。”
慕云峰急红了眼眶,好歹夫妻情分,好歹她知他懂他,好歹他们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她委屈了自己,他委屈了她。
“安若。”他跪在地上,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安若,我想和你说说话。”
说着,房里的人都出去了。
“安若,不用叫太医了,我吃了大量的药,救不活的。安若,你之前从不许我这样叫你,可我一直喜欢这样叫你。我从未得到你的心,而今以为得到了,却是一场空欢喜。
“本应早早的就成全,却迟到现在。你曾说不会与我有孩子,可醉酒那晚,你说‘墨然,原来还是你懂我。’我这一生活着一句话,便是值得。我不觉得我这一生错付了。
“安若,若有来世,我不愿见你。余生,你也要待她好。”
慕云峰听到沈墨然的呼吸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小,她好像还有好多要说的。他看不得,是他错了,他希望花前月下,杯酒两盏的人是他们了。如今才明白,不该惦念的人迟早断了念想的才好。
“墨然,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沈墨然用手摩挲着他的脸,突然滑倒了榻沿,她走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墨然!”
那夜,秋雨凉断了心。慕云峰终是理解了孟晓婉那时的心境。不能同此生挚爱相守余生,连定好的枕边人也已经不在了。料理了后事,他再一次走进了书房,发现案桌旁的纸上写了一行字。
“赠安若,晓婉。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滚烫的泪珠打湿了衣襟,他瘫坐在地上,原来,这是遗憾,也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