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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穆云快疯了。

下班后，折腾了半天，弄出来的作品歪七扭八，想到还有英语作业要在微信里群里发给老师点评、明天表演节目的服装、道具还没准备，她真快疯了。

妞妞已经倒在床上，和衣睡着了，留下穆云一个人和一大堆任务搏斗。

第二天一早，妞妞把手里的蹩脚手工攥成了麻花，她几次抬头，想对妈妈想说些什么，又一次次垂下头去。

看着可怜的孩子，穆云抚着妞妞的小脑袋说，宝宝，咱们今天不上幼儿园，妈妈带你去见一个人。

真的，妞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穆云知道，女儿在这个幼儿园受了不少委屈。

她没有爸爸，入园登记表的“父亲”一栏是空白。

穆云记得，交表时班主任和校长的脸上充满了惊讶，然后是了然。

她却没想到，不只大人，现在的小孩子也这么势利。

第一次“家长开放日”，小朋友们都在院子里快乐地玩耍、做游戏，妞妞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

没有人主动让她加入，老师们也像是看不见一样。

私下打听后，穆云知道是有人把妞妞没有父亲的事情透露出去了，一传十，十传百，其他家长都不愿意让孩子和这个“私生子”玩。

用他们的话来说，不能让“坏孩子”影响好孩子。

你看，才五六岁的孩子，因为父母的原因，竟然被分成三六九等。

三十四岁的穆云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书店。

她上学时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书店，窗台上摆满鲜花，时间自由，既能挣钱，又能与最爱的书香为伴。

妞妞上幼儿园小班时，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为节省支出，除了她，只雇了一个小妹打工。

小妹朝九晚五，其余时间都是穆云一力支撑。

幼儿园五点放学，在书店门口接了妞妞，孩子在幼儿园已经吃了下午饭，她在店里时常备着水果、点心等零食，六岁的妞妞坐在小板凳上看绘本，咿咿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为增加营业额，书店关门时间是晚上十点，往往八九点前妞妞就睡着了。穆云给店里放了一张躺椅，睡着的妞妞就躺在上面，盖一床薄被，书店关门后，穆云才能把她抱回去。

这几年，她们母女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不用上幼儿园的妞妞今天特别高兴。

一路牵着妈妈的手，又蹦又跳，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离开严格的老师和孤立她的小朋友，孩子活泼好动的天性慢慢释放出来。

上午有小妹看店，穆云带着妞妞悠闲地吃了个早餐，看了下时间，坐上出租向郊区走。

出租车在一个高级小区前停下，穆云提前打听清楚了，李清峰就住在这个小区。 

穆云请门卫帮忙联系，不过几分钟，一个男人大步向她们走来。

八年不见，李清峰还是那么年轻、英俊。

他没看见妞妞，一双眼只盯着穆云。

两个人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02

穆云把站在一旁一脸好奇的妞妞，轻轻往李清峰面前一推，妞妞，叫爸爸。

男人这才看见，腿旁边这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

爸爸？他重复了一遍。

嗯，穆云回答，李清峰，这是八年前，咱俩分手后，我给你生的女儿，你的亲、生、女、儿，妞妞。

叫李清峰的男人“呵呵”两声，退后了两步。

他摸出一根烟，点着，低头看着妞妞，吐了几个烟圈，才好整以暇地说，好，我认。你要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穆云愣住了。

当然是孩子多少钱？要不，八年前那么硬气要分手，现在突然带着孩子跑来找我，还能为什么？

李清峰嬉笑着，伸出一只手去捏妞妞的包子脸。

爸……爸，石破天惊的一句，让李清峰伸出去的手将将停在妞妞的脸颊边，他脸上的表情似惊似喜，仿佛冻住了。

外面很冷，李清峰却没打算请穆云和孩子到他家坐坐。

他像是很不耐烦，问了穆云突然来找他到底是什么事，随口说声“知道了”，就推说家里还有人在等，忙不迭转身就走。

穆云一直看着李清峰的背影消失在小区转弯处，几十米长的路，他一次都没回头，李清峰变了。

穆云有点怀疑，自己这次来对不对。

穆云是求李清峰帮妞妞联系个好学校的。

妞妞9月要上小学，她们是租住户，户籍不在本区，按教育局学籍划分应该到高家寨村小学上，那个学校基础设施差不说，生源良莠不齐，师资更不行，穆云不想让妞妞上那样的学校。

实验小学是离家最近的省重点小学，可是得找人，找人还要交几万块赞助费，人和钱，穆云都紧张，她想到了李清峰。

这些年，穆云一直留意李清峰的消息，听说李清峰和老婆结婚六七年，一直没有孩子，不知道这招行不行得通。

李清峰还和当年一样，办事干脆利落。

没过一个月，他给穆云打电话，说妞妞上试验小学的事办妥了，她只需要准备好孩子的衣物，其他事不用她操心。

穆云有些后悔那天给李清峰留了电话，她想，如果不留电话，事情办成了，李清峰怎么着也会来找她当面说，这样他就能了解她和孩子的现状，而她，也会在恰当的时机把当年的一切说明白。

穆云有些丧气。

想到那天李清峰一身的名牌，右手无名指淡淡的戒指环印，穆云咬咬唇，想，她要不要主动些。

最近，穆云颇有些魂不守舍，店里没人的时候，时常望着窗外发呆——孩子上学的事情解决后，李清峰再没找过她。

她比前几年更多地回忆从前。

她和李清峰是大学同学，像所有影视剧、小说里写得一样，俊男靓女，走到一起自然而然。

大学四年，他们卿卿我我过，吵吵闹闹过，分分合合过，磕磕绊绊走到毕业。

穆云个性强，李清峰比她还强。

所以，毕业第二年，穆云突然向李清峰提出分手时，李清峰只是一再确认：

你是认真的？

你要和我分手？

你不后悔？

他把每个问题都问了两遍，在得到很肯定的六个“是”后，深深地看了穆云一眼，转身就走，没有任何留恋、愤怒、泪水。

李清峰是真的伤心了。穆云了解他，他越是伤心就表现得越为平静。

可是穆云没办法。

她干了一件蠢事，那事绝对不能让李清峰知道。

03

日子就那么流水似的往前过。

穆云天天发呆，天天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盼望着什么。

但她心里明白，她确实是在盼望着。

盼望着李清峰来，但他没来，倒来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着貂皮大衣，十指纤纤，戴了三颗钻石戒指。

她比八年前更雍容更华贵，更颐指气使，她是李清峰的妈，谢莹。

穆云还记得八年前，在咖啡馆里，当时谢莹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说，穆云啊，阿姨明人不说暗话，你和阿峰的事，阿姨本来不打算干涉，阿姨知道，你虽然性子要强，但是真的爱阿峰。

可现在有件事，阿姨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商量了。

是这样的，我和阿峰的爸爸因为一些事情，之前分开了，但是前一阵子，他爸找到我，想复合，他身体不好，只有阿峰一个儿子，他想把阿峰认回去——

谢莹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顿住了。

阿峰的意见呢？穆云忍不住问。

他心底当然是想回去的，只是面子上过不去，觉得这些年，他爸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男孩子嘛，闹闹情绪。

那您想让我做什么呢？穆云以为谢莹找她，是想让她劝劝李清峰，她心里还为自己在李清峰心里的重要地位而暗暗自喜。

这个么，谢莹啜了口咖啡，再次抬头，有这么个事，阿峰爸爸有个世交好友，当年阿峰出生时，对方老婆也生了个女孩，两人高兴，头脑一发热，给阿峰和那个女孩订了娃娃亲。

您的意思是？

穆云，你看，阿峰的性子随他爸爸，父子俩都犟，现在人家女孩也二十好几了，对方家里要求结婚，阿峰扭着性子面都不见，他爸一生气，高血压犯了，住院了。

谢莹按了按眼角，颇为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斜着眼睛看着穆云。

这个女人，面相上娇媚，娇媚中透着狡猾，狡猾里又带着坚韧，穆云觉得，被她盯上的人就像被王八咬住的肉，不达目的是不会放口的。

但是她也很不甘心就这么就范——你儿子老公犟，找你儿子老公去呀，找我算怎么回事？

穆云扛住没松口，谢莹盯着她，眼神像狼一样。

最后，她丢给穆云一个文件袋，你看看吧，好好斟酌斟酌。

穆云以为袋子里是一沓子人民币，或一张金额不菲的支票，结果是几张照片。

看清照片，她立时白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