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老,清葙子背(贝)母过连翘;扶幼,白头翁扶(附)子到常山。”这是一则由中药名嵌成的楹联,妙趣横生,而中医学中的人文情怀,于此亦可窥见一斑。
单是药名,便步步生莲,出淤泥不染。
“丁香半夏天葵子”、“翠衣紫苏木槿花”,诗意盎然的药名,一是为了增强患者食欲,帮助其顺利服药;二是为了补充五行之不足,寄寓着对患者的美好祝愿。于是,净从秽出,明从暗出,望月为砂,五灵入药。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跃彩于夏月。万物不语,却在经历了沐斋洗礼后,雀跃出生命的灵动与伟大。
药名至善又多情,自然撩拨着无数文人墨客的心。辛弃疾早年有词《定风波》曰:“连翘首,惊过半夏,凉透薄荷裳。”新婚燕尔,幼安却不得不披甲蒙胄,山河为伴,长戟作歌,赴前线抗金杀敌。疆场夜静闲余,幼安思妻情切,便以二十余味中药入词,寄与其妻,药名如词意,意中有真情,情思在夜中哀婉真切地生长。郁离连翘抚平了风邪之困、附骨之痈,也抚平了寂寞人心间的寂寞愁。
再观医史,似冬梅傲立,凌寒独自香。
当世界其他各洲仍被饥寒与黑暗的乌云笼罩时,三皇五帝率先带领民众开创了上古中华文明。三湘四水,酷暑严寒,神农氏制耒耜以利民耕,尝百草以医民恙,织麻布以御民寒,实现了从蒙昧到文明的跨越;黄老之学也融合阴阳五行,铸就了《灵柩》《素问》等黄帝诗篇;神医扁鹊望闻问切开创诊疗之先河;“外科医生”华佗研制的麻沸散,安抚着乱世刺痛的神经……
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先辈们的哲思在浩渺的夜空跳动,在无声的时代呐喊。他们用心血与生命换取民族的智慧,劈开黑暗与蒙昧,斩走疾病与苦楚。只不过,旧时代的混沌消散得太过漫长,长过了生命;光明也来得漫长,却笃定,坚毅,长过了时代的银河,却化作江畔的月光,照着一代又一代熙攘而过的人们和亘古不变的中华民族。
中医文化是有情怀与灵魂的存在,足以担当得起“以人为本”四字。它源于古人对生命现象的长期观察,对天地的敬畏,对人文的关怀。中医之可贵,还在于其具有强大的包容力,与中国传统文化深深熔铸,紧密相连。儒家的“仁义礼智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孕育了普世的责任心与道德标准,为中医提供了广阔肥沃的生长土壤;道家的阴阳五行、唯物辩证成为其理论基础,天人合一,形神统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使得其致力于调节阴阳平衡,用健康积极的方式追求生命品质的提高。
凡此种种,都使得中医文化在历史的长河中,有过摧残却从未断缺,历经了千年的风雨仍驻守着九州大地。它作为中华文化传承重要载体,博采众长,历久弥新。当今时代,屠呦呦从中医古典文献中获取灵感,发现了青蒿素;手工艺人时雅莉一家世代传承香疗,悬壶济世,制香救人;女企业家马铭蔓于海洋生物中提取寡糖,使之可以直接被人体吸收,创造了中医界的神话……越来越多的传统疗法走上世界舞台,越来越多的中国元素融进世界的潮流。
我不禁思考,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关系如何?哪一种更为重要呢?
也许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言:“没有二者。路,就是书。”
千年的光阴作伴,小小的珠子,小小的我,小小的我们在文化细丝的串联下,在中医温存的关怀中,融合成了强大而坚韧的中华民族。无言的时光里,无数中医工作者呕心沥血,用毕生的精力在这条泱泱大道上前行,坚守,才换得中华民族血脉流长,屹立于世界的东方。从前,此刻,未来。
静待一树花开,一片叶落。万物无情却有情。药堂里,诊室间,望气血,观舌象,医者三指轻叩于脉搏,游丝联动,意念与意念相撞,凌厉的目光穿透故作掩饰的痼疾,蹙额沉思,挥毫舞墨。墨香温存,唤醒了众多怀着崇高信仰的幼小生灵。它们已准备好迎接生命的洗礼,于炉香之间静静地等待。细火慢熬,紫砂壶中的汤汁温腾地跳动;蒲扇轻扇,氤氲的香气弥散,伴着生命律动的声音,合着灵魂雀跃,舞蹈。窸窸窣窣的,似是历史的呓语。泛黄的书卷缱绻,指尖划过的,是先辈们馈赠的箴言。
风拂过耳面,空气中甜甜的,留有草药的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