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月

      七月,我藏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

       村子不大,我用呼吸来丈量。跨过一条小溪,穿过门楼,沿着仄仄的青石小巷拾级而上,二十息之后是一座小祠堂,拐两个弯,再十息之后,是一片林子和陡峻的群山。我的居所是林边的一座青瓦房,门前有园子,有柿树,有李树,有黄瓜,有鸡鸭,有池塘,有鱼,还有踞坐在浮木上的青蛙。下大雨的时候,常有大肚的青蛙,蹦到屋里去。房子有高高的屋脊,翘起的飞檐,有阁楼,有廊柱,还有高高在上的小窗户——透过它可以看见一丛竹子,几株芭蕉,邻家的屋顶和屋顶上的天空。雨天的夜晚,可以听到雨打芭蕉和竹枝摇曳的声音。晴天的傍晚,常有翻飞的蝙蝠闯进来。月亮从东边爬上来,经过我的窗子,洒下一片银光,路过的夜枭“哇”的一声惊呼,飞过林子去了……

        我每天的工作是照看小外甥。小外甥八个月了,会笑,会爬,还能在我的帮助下,顶着脚跟站起来。手放开,便摇摇晃晃的,惊险万分地跌倒。每到这时,他总是很无奈,翻过身来,躺在床上不动,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把他抱起来,走出门去。他便很兴奋,两只胖手往我的脸上乱摸,浑身乱动。我抱起他经过林间的小路,树叶悄悄的落下来,掉在地上“扑”的一声响,蟋蟀在轻轻地唱着;有拍翅膀的声音,鸟的影子在树间闪现,又隐没了。我不说话,小外甥说不了话,只好在我的怀里张着没牙的嘴,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两只小手紧紧拽着我的衣服。傍晚,我们坐在青石板上,透过屋顶看蓝天里银黄的月亮,小外甥正专心至致的摆弄我给他的一根鸡毛……

        我曾经以为那就是永恒,我曾经以为我会就那样生活下去,只是我忘了,小外甥有一天终要长大。

        秋风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我来了这座城市,没有什么感觉,一切出乎意料,一切又都那么自然,就像我没有想到会来却又来了,它没有准备接受也接受了一样。这里有很多老房子,很多车,还有很多人。这里跟我想象中有些一样,又有很多不一样,也许,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就像我至今都弄不明白,也永远不必弄明白,就像——生活。

        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很多朋友,仿佛他们早就在生命里等着我了。我的生活,过的很平淡,又很新鲜。每天的生活都一样,又不都一样,总有些什么不同于昨天的地方,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我们一起上课,吃饭、睡觉、泡图书馆、上网,谈论女生、考试、工作、未来,为一些看来完全与我们无关的东西,争的面红耳赤。手头宽裕的时候,就到路边的小摊,要两瓶啤酒和一碟花生米,海天海地的胡侃,摆出一副大老爷们的架势,两杯下肚,已有人坐立不稳,不辨东西。这期间有人恋爱了,有人分手了,有人分手又恋爱了,有人恋爱又分手了,有人当官了,有人离职了,有人离职又当官了,有人优秀了,有人入党了,还有人像我一样,依然还是老样子。生活总是在变,我们也跟着变,大一的时候,想知道大二,大二的时候想知道大三,现在却只想知道今天的晚饭吃什么,是大白菜炒小白菜,还是红萝卜炒白萝卜。从前没弄明白自己从哪儿来,现在也没搞清楚自己该往哪儿去。以前的时候,雄心壮志,总以为自己能干出点什么。现在雄心不在,倒是明白了,至少目前自己干不出点什么来。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窝囊,人生至此,一事无成,虚长了年岁。有时候又觉得真的很无奈,只感到悲哀。

         有人把手伸给我说:“再试试,我的眼睛望向广场,广场上有一个小孩子在蹒跚学步,妈妈在远远地看着,孩子摔倒了,我不知道是该去扶他,还是继续看着。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从这边望去,长的看不到尽头。

        我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什么是长大,现在也没机会问了。看过这么一个故事,大意是这样的:一批社会精英参加成功培训班,在交了巨额学费之后,招生人员把他们领到荒郊野地,告诉他们,一年后将会有一极著名、极杰出、极成功人士为他们作毕业演讲,随后不见人影了,任学员们自生自灭。好不容易熬到了毕业,终于成功人士来演讲了,登上台阶,只有一句话:“你们都是傻X!”我虽然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什么是长大,但也还不至于花钱请人来告诉我:“你是一个傻X!”我暗自欣喜。

        我依旧日复一日地过,生活像一条直线,日历翻来翻去,依然是七月。

        一位老同学来信告诉我:暑假他回了家,故乡的很多东西都变了,一切都不复当年。信中满是对时事变迁,人生变幻的感慨。我笑骂他: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废话。夜深了,坐在楼顶上看星星,忍不住在想:小的时候,什么也不明白,活得快快乐乐;长大了,反而是既活不明白,也活不快乐了。想起日间的回信,便笑自己:你怎么也这么“废话”了……

        一年一度的毕业生欢送晚会如期而至。我坐在夕阳下,灰蓝的天空里有一群鸟飞过。七月告诉我,他要走了。要长大么?我忽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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