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石尚走到咖啡厅的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坐下,翻开手中那本已经快翻烂的埃里稀.弗洛姆的《爱的艺术》,有些心不在焉。
夏天午后的阳光总是这样懒洋洋的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他的白衬衣上,他洗的发旧的牛仔裤上,他干净的白鞋子上,也洒在他微卷而凌乱的头发上,他浓密的眉毛上,他没有刮干净的胡茬上,也洒在他有些忧郁的脸上,更洒在那本开始泛黄的《爱的艺术》上。
老板娘小雪没等他点东西,就端来一杯热牛奶,放在石尚的桌子上就走开了。小雪认识石尚七年了,那个时候,他总是两个人来。
人们往往把这种如痴如醉的强烈程度当作是强烈爱情的证据,而实际上这只不过表明了这些男女先前是多么地孤单、寂寞、无聊而已。
石尚至今仍记得七年前清明时节那个下午的微微细雨。
石尚一直觉得,这是冥冥中注定的一场相遇。这场温柔的细雨,让从书城刚买完英语四级参考书的石尚鬼使神差的进入到那家叫做‘下雨天的回忆’的咖啡厅,遇到了那个爱笑的姑娘。
咖啡厅的名字很有情调,就好像那个下午一样让人心醉。下雨天,躲雨的人很多,导致一向不怎么热闹的咖啡厅显得特别拥挤。石尚走到角落,发现那里早已经坐着一个姑娘。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即使下雨天她白色的鞋子也干干净净的,桌子上放了一杯热牛奶,她聚精会神的看着摊开在桌子上的那本很小的书。
石尚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感觉被偷走了时间。女孩抬起头,冲着石尚笑了笑,露出并不整齐的牙齿,两颗小虎牙在咖啡厅暧昧的光线里跳跃着清新欢脱。那一瞬间,石尚眩晕了,他感觉到有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汹涌而来,整个世界里都目眩神迷。
他多么希望那一刻就是永恒。他也明白了,他的胸口上,正插着丘比特的箭。
“你好,我的名字叫石尚,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啊,你好,我叫西西。”女孩又露出了她好看的虎牙,笑着说,“哎呀,四级参考书啊,真用功呐。”
“这不是要考试了嘛,我是A大学商学院的大二学生,你呢?”
“是嘛,好巧啊,我们是同学啊,我是日语系的。”
“真的好巧啊!你看的是什么书啊,这么聚精会神?”
“哦,这本啊,是埃里稀.弗洛姆的《爱的艺术》,很棒的一本书哟。”
“是嘛,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你可以借给我看一下嘛?让我学习一下,反正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到时候我去找你的时候再还给你”
那个时候的石尚,哪里会看什么《爱的艺术》这种哲学心理学的书,不过是找个由头能再跟西西见面罢了。那个时候的他,更喜欢的是打篮球还有跟同学通宵打DOTA罢了。
“当然可以啊,我马上快看完了,今天就可以借给你看。到时候你还给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讨论书里的内容了”
“好啊好啊”
……
那天的雨一直没停,石尚就在咖啡厅里跟西西不停的聊着,从学校的操场聊到食堂大妈总是会抖掉那块肉的手,从他喜欢的篮球聊到她喜欢的辩论,又从金庸聊到了古龙……就这样,石尚和西西,在‘下雨天的回忆’里,有了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下雨天的回忆。
多年后,石尚懂了,这份回忆叫做,人生若只如初见。
爱情与成熟度无关,如果不努力发展自己的全部人格,那么每种爱的能力都会失败;如果没有爱他让的能力,如果不能真正谦恭的、勇敢的、真诚的和有纪律的爱他人,那么人们,在自己的爱情生活中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那本埃里稀.弗洛姆的《爱的艺术》一直躺在石尚凌乱的书桌上,从来没有被翻开过。
大学时代,外语学院的女孩子总是容易追求一些,毕竟在供求关系上,男生要占据绝对的主动。很快,在那场撩拨人心弦的清明细雨过后,石尚终于把月老的红线绑到了西西的脚上。
西西还是一样的扎着马尾辫,一样爱穿白色的球鞋,一样喜欢露出小虎牙欢脱的笑。却变得更加努力的成长,学习,兼职,拿奖学金。也把大半的依靠给了石尚还稚嫩脆软的肩膀。
石尚也还是一样,跟着同学打球,喝酒,通宵打游戏。只不过无聊的时候,会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爱笑的女朋友。
少年的热情总是褪去的很快,就好像那场清明时节的细雨,在一整个下午的温柔灌溉下,第二天也迎来了和煦日光。石尚开始有些厌倦了,开始觉得有人在自己打游戏的时候给自己发短信,是一件很烦的事情。
他开始觉得西西胸太小了,总是穿的那么干净,没有诱惑力。
他开始觉得西西太用功了,缺乏生活的情趣。
他开始觉得西西不是他理想中的伴侣的样子,也没有为了他变成他理想中的样子。
他厌烦了。
就想是《爱的艺术》中所写的一样,那个时候的石尚根本没有爱的能力,没有发展自己的全部人格。没有能力谦恭的,勇敢的,真诚的,有纪律的爱,所以他总是感觉自己在跟西西的爱情中,得不到满足。
《爱的艺术》中说,尊重意味着关注对方应该按照其自身的本性成长和表现。因此,尊重也包含着不能利用对方的意思。我希望被爱的人以他自己的方式和为了自己成长,去表现,而不是服务于我的目的。如果我爱他让,我感到和他是一体,但他仍是他自己,而不是他成为我希望样子,以便于我的利用。
要是石尚那个时候能明白这一点,或许一切都不同。
不过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石尚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希望西西能满足他对伴侣所有不成熟的想象。那本西西借给他的《爱的艺术》在角落里,堆上了满满的尘埃。
终于,在石尚一场无缘无故的脾气中,西西转身离开。倔强又坚强。
不成熟的爱是--因为我需要你,所以我爱你。
成熟的爱是 --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
起初石尚并不在意,不过人生中多了一个过客,茶余饭后多了一份谈资。
很快,石尚又交了新的女朋友,又在争吵和厌倦中分手。
突然,石尚很想念西西,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里。
他开始穿白色的球鞋,白色的衬衣,开始一个人到‘下雨天的回忆’去点一杯热牛奶,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一整个下午,伴着那杯变冷的牛奶,感受着那噬骨钻心的思念,很疼很疼。
“石尚,将来我们的房子里一定要有一个很大的阳台,周末的下午我们两个就在阳台上看书,喝咖啡,你说好不好?”
“石尚,你知道我最喜欢梁静茹的《三寸日光》里的哪句歌词嘛?哈哈,猜不到吧。是每天用咖啡香不让你赖床,我要努力学煮咖啡,这样你就不会赖床了。”
“石尚,请我吃大餐吧,我又拿到最佳辩手了!”
“石尚,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可是你爱我,是因为你需要我,对嘛?”
“石尚,我爱你,我爱你的一切,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改变,但是你要努力的变成更好的你,好不好?”
“石尚,石尚……”
……
之后的每一个日子里,石尚的脑海中,总会又想起那甜美的笑声,他总会看到,那绽放在枯燥岁月里的,小虎牙。
我一直相信,真正的爱情可以在对方身上唤起某种有生命力的东西,而双方都会因唤醒了内心的某种生命力而充满快乐
石尚掸落了《爱的艺术》上的灰尘,希望能从中寻到爱的能力。
但是很不幸的,这本书并非是一本教人学会如何爱的情爱圣典。但是在不断的翻阅中,石尚渐渐的明白了一点人生意义的心灵哲学。于是,他的爱渐渐成熟了。
今天,像往常一样,石尚又来到了‘下雨天的回忆’,在角落里喝一口热牛奶,翻阅着那本快要翻烂的书。
今天,跟往常不一样的是,石尚刚从西西的婚礼现场离开。他并不狼狈,也没有让西西看到自己,到了,然后就离开了。
他看到穿上婚纱的西西,脸上荡漾着迷人而自信的微笑。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他从未感受到过的东西,他明白了,西西终于遇到了真正的爱情。
就好像书中说的,真正的爱情可以在对方身上唤起某种有生命力的东西,而双方都会因唤醒了内心的某种生命力而充满快乐。
西西身上的那种有生命力的爱情,被唤醒了。唤醒它的,却不是石尚。
石尚合上书,把这本伴随自己多年的朋友放到了咖啡厅的书架上,没有带走。他希望,当又一个清明时节的细雨来临的时候,下一个遇见爱情的少年,会偶尔翻阅这本书,会学会成熟的爱。不会给自己留很多遗憾,也不会给那个爱笑的姑娘留下伤害。
当爱已成熟,你早已远走。石尚在心底呢喃。
傍晚的城市,车水马龙。阳光的照射变得分外温柔,石尚在被拉长的身影中消失在人潮之中。或许不经意的回头,他会再次遇到,一个爱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