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是小镇唯二的咖啡馆,栖岛则是另一家。
两家小店相隔咫尺,比肩而邻,坐落在小镇著名的“文化大街”上。据网友说栖岛的老板很美,很可惜,栖岛停业。
左岸的咖啡品种很全,单目表长长一串,但凡你能想起来的都可以提供。拿铁很甜,摩卡也甜,左岸之花甜的更厉害,加了羊奶粉调味,一入口,终身难忘。
一条走廊分割出五六处小隔间,一直都没什么人,除了老板自家人在楼下嗑着瓜子闲聊,这几天也就我们偶尔盘亘在楼上。
小镇起于虞,遥远的部落时代。时光杳杳渺渺,历经夏、商、周、秦、汉,各有各的风云,各有各的故事,长河千载,流光一忽,书本上的波澜和现实世界里极度的平凡交相更迭,分不清哪个更真实。
我在鲜卑、契丹、朝鲜、锡伯、蒙古、满族、达尔罕,等等字样上一一略过,回头在婆婆和姨婆婆的面容上寻找蛛丝马迹,婆婆大笑着说:“可别费功夫了,就现在这些人,都是从山东挑着担子走过来的。”
在东北三省,最常见的搭讪方式是这样的:
“你老家是哪里的?”
“山东的。”
“山东哪的?”
“黄县的。”
“你呢?”
“业县的。”
所以,不管你是黑龙江的,吉林的,还是辽宁的,终归你就是山东的。
我们嘻嘻哈哈聊天的时候,婆婆给万姨打电话,问要不要顺手带点菜过去。万姨是婆婆的好朋友,一起跳秧歌认识的。
婆婆的朋友我都很熟悉,因为即便在电话里闲说,她也会跟我详细地讲。
万姨比我婆婆大很多,八十多岁了,她老伴今年九十三,蓉子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在外地生活。蓉子自己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十三岁,刚刚上初中。蓉子和老人一起住,公公癌症,卧床多年了。
婆婆每天都去万姨家,帮着干点活,陪着出门转转,或者斗地主打麻将,赢火柴棍。如果我们想带婆婆出来玩,婆婆都会提前好久做准备工作,把万姨安排给其他朋友,每天还要打电话询问,她特别紧张这老两口,毕竟九十多岁的人,担不得一丝闪失。
万姨相当依赖我婆婆,山东老太太犟起来了谁的话都不听,蓉子也不行,大小事情上也只有我婆婆能劝解劝解。
蓉子每周末做高铁来看父母,陪两天,再坐高铁回去,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婆婆说蓉子算得上天下最好的孩子了,别人也说我婆婆是雷锋。
独生子女浪潮扑面而来,中国传统的家庭养老方式受到巨大冲击,社会养老资源极其有限,所谓的老有所养,到底该怎么养,谁都不知道。
大概是在去年年底吧,婆婆忽然跟我说:姑娘,我要开始给你攒点钱了。我很诧异,再三表示不用,可是婆婆执意说,别人的妈妈都会给自家姑娘留点好东西,我也没啥好东西给你,只能给你攒点钱。
后来我知道她办了一份储蓄型的保险,我是受益人。按照保险公司的规定,受益人如果是儿子、孙子,直接填写上去就可以了,不需要核实,但因为我是儿媳妇,而当地婆媳之间纷争太多,保险公司必须要履行这个认证手续。
我劝了她好多回,让她随便填儿子、孙子都好,她怎么都不肯,一直说这就是给我一个人的,谁都没有份。
于是,当我和婆婆一起到人保中心做受益人认定的时候,就引来了好多人的瞩目,因为我们已经成了小镇“传说中的那对婆媳”。
我跟婆婆说,您一定要好好保养,争取多给我存点钱。婆婆说,你放心吧,我天天锻炼,多多存钱,努力让你当个小小富二代。
长寿也是需要动力的,为女儿攒钱怎么说都算得上是一个小目标。
小镇的喧嚣从每天凌晨就开始了,附近农村进城卖菜的车辆壅塞在各条路上,广场舞,大秧歌,婚礼庆典,开业大吉,整整一天热闹非凡,而夕阳斜照暮色四合之时,一切如潮水般退去,迅速寂寥,陌生的几近不能辨认。
秋天的丰美,在小镇甜得粘牙的水果里,热呼呼的老玉米里,新出炉的烤地瓜里,而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丰美起来。
小镇,确实有大都市无法企及的好。
打点回程行李的时候我自问,如果可以,你愿意留下来,这样生活吗?
好像不能。
我喜欢安宁,但那是繁华里的安宁。
终究还是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