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毕业,我和她相遇在同一家KTV。
他们班也选在这里,进行这次有分别意味的狂欢。
1
包房里,门成了最碍事的家伙,不时有人让它向外让让,也不时有人让它往里挪挪。
毕竟在那样的小学校,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了三年,加之大喜之日,你来我往的蹭蹭吃敬敬酒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和杨百万几人嬉笑着过去,恰巧坐在她的旁边。
和记忆中对比起来她有些安静,靠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我对此局促着,强烈的反差让我怯于开口。
结果她先说话了,她说:康有财,你没有以前可爱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胡乱一笑,然后抱住后脑靠向沙发。房间里灯光闪烁,人影攒动,各自有着各自的乐趣。
我有些失神,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模糊得不成样子。耳畔的歌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清脆且稚嫩。
恍然间,我回到多年前的夏天。
2
三年级,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付文文。
随后班主任指着我旁边的位置说:文文先坐那吧。
她径直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后笑眯眯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撅着嘴巴翻过语文书的封面,用食指在名字上面点了点。
她说:好的康有财,我叫付文文。
3
那时的我,沉迷于自己构建的世界,对一切妨碍我构思的人都本能的不喜欢。
而那时的她,开朗任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妨碍我的构思:
快看那山,连绵起伏的像不像骆驼?
有财,你今天吃啥啊?
有财,我昨天偷偷买了两根笔,你看好看不好看。
没事,我就碰碰你。
诸如此类。
我不胜其烦,觉得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可爱,比其他女孩还不可爱。
小学,老师少不了布置同桌共同完成的课堂任务。
付文文乐此不疲,无论我同意与否,一等讨论时间结束就“刷”地扬起手。
在感慨其迅猛龙变身的同时,我又不禁陷入悲痛之中——苦难的地球人将继续在恶魔手下战战兢兢。
正义的我认为有必要为了地球跟她谈一谈,不惜堵上我在异界的所有尊严。
沉思良久,我拿起笔装模作样写了几个字,之后在付文文手臂上敲了敲,在她转过来的刹那皱着眉头恶狠狠地发出警告:下次不准举手了!
她吐吐舌头,眉毛弯成恰到好处的角度,说:我不管,谁让你是我的同桌!
我吃了这瘪,暗自发誓:下一个被我打飞的就是你,迅猛龙。
上课本是我在学校最喜欢的时间,所有人都安静本分。我可以借着还算不错的成绩安心的拯救地球。
可自从付文文来了之后我就失去了它。
或是挤挤我的胳膊,或是摸摸我的脑袋,以此达到她中断我的必杀技让大魔王苟延残喘的目的。
我想:既然你决定与地球为敌,就别怪我……
突然手里一空,她又“刷”地抽走我手中的铅笔,满脸笑容,一副轻松得意的样子。
我感到屈辱,咬牙切齿的说:你到底想干嘛?
她顿时发出一声冷哼:你都不和我说话!
随后倔强的转向窗外,留下一双马尾在我眼前荡来荡去。
学校规定每周五进行全班大扫除,这大概是我周末前最不那么快乐的时间。
打扫人数的增多意味着总会有人趁机偷懒,无所事事,譬如我,譬如付文文。
无论我在用肚子顶着拖把,在拖过的地上再走一遍,还是用手心撑着扫帚,琢磨它能不能立得久一点,她总跟在我后面。
也不说话,只是不时用扫帚杆点点我的背戳戳我的屁股,或是在我快要打破纪录时将扫帚打下来。
我回身,脸皱成一团,还没张嘴,只见付文文把扫帚往地上用力一杵,只手叉腰,然后猛地一挺,用鼻孔瞪着我说: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阳光透过窗户铺在身上,映衬出她皮肤细微的汗毛,交相映衬,像是披着一件金色的棉袄。
那时我觉得她像极了向日葵,迎着阳光,骄傲蛮横的生长。
4
五年级,付文文邀请我给她过生日。
我踩着时间到她家,却只看见她和杜喇叭。
我说:嗯?
她说:嗯。
之后我们在院子里打乒乓球,在她卧室里看漫画,在客厅里鬼哭狼嚎。杜喇叭突然说:我想打牌。
我环视一周,并没有看见其他男生,于是失望的说:我去买吧。
付文文跟着说:我也去我也去。
走在路上,我老感觉她慢我半个身子,于是悄悄丈量我们的腿长并暗自得意。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运动的物体实在不好观察,索性停下来看着她。
我注意到付文文一下露出慌张的表情,她说:有财,这次生日只请了你们两个,请她是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然后就盯着地面,发出“嗯”的拉长音。
然后我问:你会不会打斗地主哦?
买了扑克后回去,我们不约而同的在门口定住。
付文文看着我,我余光瞟着她,暗自疑惑:你不开门,傻愣着干啥?
想讲话,又怪异的张不开嘴,仿佛有人把手伸进我的喉咙,将肠子一把扯出来缠在脖颈上。
终于我强行咳嗽一声后伸手去按门铃,却和付文文碰个正着——她按在铃上,我按在她手上。
我顿时羞得红了脸,支支吾吾间瞥见她嘴角上翘,露出粲然笑意。
我好像飞起来。我看见温驯的小鹿跳动了一下,浅海的比目雀跃了一下,遥远的星星闪烁了一下。
也看见自己的心动,但不止一下。
全身的血液翻涌,疯狂地向大脑汇聚逐渐勾勒出形状,光色潋滟间我看清楚那模样,明明白白是她。
异界,我对放下武器温柔的说:迅猛龙,啊不,速度之女,和我一起拯救地球吧。
之后,空闲的晚上我和付文文都去田径场玩,只有我们。
5
有时我等她,有时她等我。没有手机,全靠放学前的一句“作业多不多”相约。
等待的几分钟是我最冷的时候,或站或坐,都不住的颤抖。
我总是疑惑着:穿了吗?那为什么还是冷?没穿吗?可是有衣服啊。咦?我没穿衣服但我能看见衣服?这么说来……
接着就陷入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的痴想中。不过后来我妈告诉我那也叫紧张。
回过神来,继续想可以聊的话题,一遍又一遍地组织语言。搭建起完美的语序,恰到好处的肢体动作,都在想到她的良好反应后分崩离析。
越是看见她的身影,就越发局促。
这时我最希望看清她的脸,如果在笑,就不那么紧张,却又担心自己不能让她更快乐;如果面无表情,自己的心情就先跌到了谷底。
你看,我多矛盾。
我们围着操场走一圈又一圈,准备的素材大都散的干干净净。
我说:你把蛋糕扣我脸上,你是疯了吗?
她说:那我不也把我的毛巾给你用了嘛?
倦了,我们就在操场边坐下,我给她讲出门前背下来的笑话。看她乐不可支的样子,我也跟着笑。
道别后回去的路上再想起那些笑话,却只觉得乏味。笑点也太低了吧,我想。
睡前有个念头,会不会让她放声大笑的不是笑话。
就像我每天起床就对今天充满了期待,就像我走在路上看到的每个人都希望是她,就像我睡觉前对一天甜蜜的回想。
光是想她这件事,就已经让我如此着迷了。
6
六年级,小升初的考试被老师和家长传的格外玄乎。什么几万人啦,挤都挤不进去啦,头破血流啦——
幼小的心灵怎样同时面对爱情和升学呢,我不禁悲从中来。
于是那段时间,我成了一个伤春悲秋,感叹生活不易的心怀天下的诗人。
可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杨百万告诉我:跑得脱,马脑壳。
虽然不知道和马脑壳有何关系,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觉得有道理。遇到事情终究是跑不脱的。
那天放学,他跑进烧烤摊烤土豆,我蹲在外面数垃圾桶里的垃圾:分手,不分手,分手……
突然杨百万冲过来一把搂住我肩膀,满脸通红,眼眶充斥着泪花,一边吐舌头一边说:辣,我让阿姨加……加特辣,我辣,啊辣啊……
我下狠心,抢过土豆一口塞进嘴里,分手就分手!
我决定和付文文保持距离。
我在教室门口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男人就是要付出行动。男人就是要说到做到,就是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怀揣着刚打好的气走到座位,结果我惊讶的发现同桌换人了。
一整天付文文都没有找我,我突然感到几分悲伤:好啊,原来你也想和我分手。
随即又产生一丝窃喜:好啊,这样我就不是负心汉了。
7
直到初中毕业,我们再也没有讲过话。
只是我路过那家烧烤摊,看见那个垃圾桶时,还会想起付文文。
我悲伤的想:现在对你的喜欢只有70分,一天扣两分,35天我就能放下你了。算了还是45天吧。
我坚持扣分,每天确认好几遍。她和男生讲了话就扣3分,没有就扣1分。由此可见我当时是一个何其没有原则的人。
数字一天天变小,小诗人切实的体会着人生第一份爱情的流逝,感叹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终于有一天,我走出很远才想起忘记了一件事情。
回身跑了几步后我又停下来,一步一步地慢慢停下来。
8
后来我和付文文都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初中。
我在1班,她在2班,相距不远,时常见到。
能够看出她还是那样,面朝阳光,肆意的散发着独属于她的味道。
可我们甚至不曾相视一笑,我们只是擦身而过。
9
小学太久远,我遗憾并不能清楚地记得最真实的感受,美好的是一切都发自于心,一切都意蕴单纯。
那时的我啊,认为两人独处就是约会,多次独处就是恋爱,被听起来押韵的话语轻易洗脑,还固执的以为分手就是不再说话。
于是让现在的我无法判断当时到底是错过了一段友情,还是人生的第一份喜欢。
后来哈甲问我为什么不谈恋爱。
我打个哈哈搪塞过去,他们戏谑说可能是因为没有遇见对的人。
可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他们,我或许早就遇见了,我遇见的如此之早,以至于我没有能力弄明白。
你说我忘得快吗,不快,慢吗,却也未必。
抬眼,她已不在,只沙发上留下她在过的痕迹。
付文文,你用鼻孔瞪我的那次,是在说: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现在我也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