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天地短篇小说贾宝玉别传第1章

第1章禅房悟医


蓝白领


暮春的雨,下得缠绵。江南的雨不像北方那般急骤,是细密密的,像极了林妹妹当年拭泪的绢帕,悄无声息地濡湿了报恩寺的青瓦、石阶,还有院角那株老槐树的新叶。


贾宝玉披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僧衣,赤着双脚站在禅房的廊下。僧衣的布料有些粗糙,磨得他肩头微微发疼——想当年在荣国府,他穿的哪件不是绫罗绸缎,连贴身的里衣都是绣着缠枝莲的软缎,如今这粗布衣裳,倒像是在时时提醒他,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早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他已在这报恩寺出家三载,法号“了尘”。可“了尘”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每当这样的暮春雨夜,大观园里的旧影便会像雨后的青苔,悄无声息地爬满他的心头。他想起黛玉荷锄葬花时,那一句“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彼时只觉凄婉,如今再想,却品出了几分世事无常的滋味。还有宝钗扑蝶时的巧笑,湘云醉卧芍药裀的憨态,甚至王熙凤那句爽朗的“宝兄弟”,都成了记忆里最锋利的刺,轻轻一碰,便会勾起心底的酸涩。


“了尘师傅,还在看雨呢?”寺里的小沙弥明心端着一碗热茶走过来,轻声问道。明心才十二岁,是去年被慧能师傅收留的孤儿,性子怯生生的,却最是勤快。


贾宝玉接过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头的凉意稍稍散去些。“嗯,这雨下得久,怕是山下的菜圃要涝了。”他随口应着,目光却依旧落在院外的雨幕里。那片菜圃是寺里僧人的日常菜蔬来源,他每日都会去照料,松土、浇水、除草,三年下来,倒也摸清了菜苗的习性——就像当年在大观园里,他摸清了姐妹们的喜好一般,只是如今这份“摸清”,少了几分闲情,多了几分踏实。


明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小声道:“慧能师傅说,等雨停了,便带你去后山采些新出的草药,说这时候的蒲公英最是鲜嫩,药效也好。”


“蒲公英……”贾宝玉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里忽然闪过黛玉的脸。记得有一年暮春,黛玉在园子里见了蒲公英,曾说这花儿“看着不起眼,风一吹便散,倒像是咱们这些人的命”。那时他还笑她多愁善感,如今想来,可不就是这般?荣国府盛极一时,到头来树倒猢狲散,他们这些曾经的“金枝玉叶”,不也像蒲公英的种子,被命运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正怔忡间,忽然听到寺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冲破了雨幕的阻隔,清晰地传了进来。


“大师!救命啊!求各位大师救救我的孩子!”


那声音带着哭腔,满是绝望。贾宝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便往寺门跑去。明心也跟着他跑,一边跑一边喊:“师傅,您慢点!雨大路滑!”


寺门外,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汉子正抱着一个孩童,浑身湿透地跪在泥水里。汉子的裤脚被划破了,小腿上沾着血污,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他怀里的孩童约莫四五岁,双目紧闭,小脸憋得青紫,嘴唇发白,小小的身子时不时抽搐一下,哭声微弱得像小猫叫,眼看着便要不行了。


“大师!求您救救他!”汉子见有人出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膝行着便要上前,“这孩子早上还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就高热抽搐,村里的郎中说没救了,我只能来求报恩寺的大师发发慈悲!”


贾宝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探那孩童的鼻息。指尖刚触到孩童的脸颊,便被那滚烫的温度惊了一下——这孩子的体温,竟高得吓人!他又试探着摸了摸孩童的脉搏,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像是随时都会断了一般。


他心头一慌,竟有些手足无措。想当年在贾府,府里的人稍有不适,便有太医上门诊治,他从未见过这般危急的场面。看着孩童青紫的小脸,听着那微弱的哭声,他忽然想起了秦可卿病重时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那种无力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阿弥陀佛,施主莫慌。”一个温和却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贾宝玉回头,见慧能师傅披着一件蓑衣,手里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过来。


慧能师傅是报恩寺的住持,年近七旬,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温和而睿智。他走到汉子面前,没有多言,先是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孩童的腕上,凝神诊脉。片刻后,他又翻开孩童的眼睑看了看,随后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在火折子上烤了烤,对准孩童的人中穴,轻轻刺了下去。


“哇——”


随着银针刺入,那孩童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原本紧闭的眼睛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虽然依旧虚弱,却总算有了些生气。


汉子见状,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谢谢大师!谢谢大师!您真是活菩萨!”


慧能师傅收回银针,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草药,递给汉子:“这是退热的草药,回去后用温水煎服,一日三次。孩子是外感风热,又误食了不洁之物,热毒内陷才导致抽搐,服药后需静养,莫要再受风寒。”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明日还不见好转,再来寺中找我。”


汉子接过草药,如获至宝,又磕了几个头,才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雨还在下,汉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可那孩童响亮的啼哭,却仿佛还在寺门外回荡。


贾宝玉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从慧能师傅诊脉、施针,到孩童啼哭苏醒,不过短短片刻,却像一场惊心动魄的梦。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握过玉如意,拿过毛笔,弹过琴弦,沾染过富贵场的浮华;可刚才,当他触到孩童滚烫的脸颊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双手也能触碰到生命的温度,也能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坚韧。


他想起刚才那汉子绝望的哭喊,想起孩童青紫的小脸,想起自己当年面对秦可卿、林黛玉病重时的无力——那时他只能流泪,只能祈祷,却什么也做不了。可慧能师傅,仅凭一根银针、一包草药,便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条生命。原来,这世间真有一种力量,能对抗无常的命运,能守护脆弱的生命。


“了尘,你在想什么?”慧能师傅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贾宝玉猛地回过神,看着慧能师傅温和的眼睛,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粗硬的石板硌得他膝盖生疼,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只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师傅!弟子恳请您收我为徒,教我医术!”


慧能师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脸上的皱纹像绽开的菊花:“哦?你为何想学医?”


“弟子……弟子想救人。”贾宝玉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却异常坚定,“弟子往日里,见身边之人受苦受难,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心中愧疚不已。今日见师傅妙手回春,才知医术能解众生之苦,能护生命之重。弟子愿以医术为修行,赎过往之憾,解众生之苦,还请师傅成全!”


他想起了黛玉临终前那哀怨的眼神,想起了王熙凤病榻上的憔悴,想起了荣国府里那些因疾病、因命运而逝去的生命。若是当年他懂医术,或许黛玉不会走得那么早,或许王熙凤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或许……太多的或许,都成了他心头的遗憾。如今,他只想学好医术,不再做那个只能旁观的局外人,不再让无力感吞噬自己。


慧能师傅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点了点头:“学医之路,枯燥艰辛,不比参禅诵经轻松。每日要上山采药,风吹日晒;要熬夜读医书,钻研医理;还要为病患诊治,不辞辛劳。你自幼生长在富贵之家,能吃得了这份苦吗?”


“弟子能!”贾宝玉斩钉截铁地说,“哪怕每日上山下山磨破了脚,哪怕熬夜读医书熬红了眼,哪怕为病患诊治奔波劳累,弟子也绝不退缩!只求师傅教我医术,让我能为众生解除病痛!”


慧能师傅微微一笑,伸手扶起他:“好!既然你有此决心,老衲便收你为徒。只是你要记住,学医先学德,医德为上,医术为下。若没有一颗仁心,纵有再高的医术,也成不了良医,反而可能害人。”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贾宝玉重重地点头,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翻开新的一页。不再是那个沉溺于儿女情长的贾府公子,而是一个以医悟道、以术救人的“了尘”。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贾宝玉望着那丝光亮,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苦,但他不再迷茫,不再彷徨。因为他找到了前行的方向——那便是以手中之术,解众生之苦;以心中之仁,悟世间之道。


禅房的钟声,在雨后的空气中缓缓回荡,悠远而宁静。贾宝玉跟着慧能师傅走进禅房,案头上,《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静静地摆放着,仿佛在等待着他去翻阅,去探寻那藏在字里行间的医道与天道。他知道,他的学医之路,从此刻,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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