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沂蒙山山脚下的一个村落，我们那个山脚下有十八个大大小小的村落，大家称为“一溜十八村”。而我的姥姥是一溜十八村里出了名的的人，是出了名的凶婆娘，大家都称她高老嘛嘛，年轻时候曾经把我姥爷打的没穿衣服就窜到了大街上，就算跑到大街上，也没耽误我姥姥打的他皮开肉绽，这就是我的姥姥。
当然这样打我姥爷的场面，我未曾亲眼目睹。在我小时候，我也是极其怕姥姥的了，只记得姥姥常常打表姐，因为表姐是姥姥抚养长大的。自小跟着姥姥，我则不是。我是在读小学的时候，因为姥姥家离学校近，我又喜欢和表姐在一起，才偶尔寄宿在姥姥家。小时候我也不是什么乖孩子，但就是我的身体出了名的矫情，也就是胳膊经常掉下来，虽然这样说很恐怖似的，其实就是脱臼，也经常感冒发烧，加之当时我又是家里的老幺，所以我家奶奶特别疼惜我，每当我妈把我放在姥姥家的时候，奶奶总会找个理由去看看我。我经常觉得是这个原因使得外婆从来不会打我，记得那年暑假，我和表姐经常问姥爷要钱买雪糕。要特别说一点，姥爷和姥姥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姥姥特别急躁，而姥爷却慢的要命，姥爷脾气特别好，温和好说话。所以我们不可能虎口拔牙，问姥姥要钱买冷饮的，她肯定是不准吃雪糕的。那只能问姥爷要钱，其实姥爷也没有财政大权，他只能从他的小金库里分给我俩钱，每次给我们钱的时候还得交代不要让姥姥发现，我们仨就这样暗地里偷偷差不多过完了一个暑假。不料，就在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东窗事发，那天早上爸爸把我接走了，在表姐自己又向姥爷要钱，姥爷正在缓缓掏钱的时候，恰巧这时姥姥刚好进家门，这些猫腻一下子全被姥姥发现了。姥姥当时就爆发了，门口的石榴树枝，掰断直接就上手了，老的小的一起解决。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那天天气阴沉的厉害，闷热的狠，我在爸爸办公室玩了一上午，爸爸见天气不好，就不打算带我回家了。想把我先送到姥姥家，明天再接我回家。结果就是我们两还没爬上姥姥家门口的坡，就听的到里面鸡飞狗跳的打骂声，表姐的惨叫声，再配之当天阴沉沉的天气，电闪雷鸣，大雨虽还未至，但院子里的人儿，早就被狂风暴雨打成一片了。我还没进门，表姐就哭着叫着挣扎着要跑出来，因为门早就关了，要不是老爸从外面来了，拉了半天，我想表姐那顿揍估计大雨下完也打不完。说起这，我猛然想起来其实我也是“作案”其中，只不过，案发当时，我未在现场，那个暑假好像还是我要钱的时候比较多，可怜表姐替我挨了，之所以我要钱比较多，就是我和表姐盘算，一旦事发，姥姥也可能不会打我。
姥姥好像只打过我一次，那是有一次晚上睡觉时候，我正睡着，姥姥啪啪啪几巴掌，把我拍醒。我醒来真是一脸蒙圈，屁股又疼又麻，身边一个又哭又笑的表姐，一个又骂又笑的姥姥。后来我才知道，表姐说那晚，姥姥以为我死了，就吓得赶紧把我拍醒，因为我那是第一次在姥姥家住宿，表姐属于身体比较硬实的那种，而我呢，虽然肉多，但软软的不硬实，好踢被子。所以呢，姥姥晚上半夜摸了一下表姐，又摸了一下我，表姐又硬有热乎，我是又软又凉，姥姥就觉得我死了，姥姥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说每年(临沂话中的过去的时候的意思），死孩子就跟你似的，又凉又软，恁奶奶也没把你养结实。
自那天起姥姥炒菜炒的就更多了，其实，我姥姥家里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有特别多的饭菜，要么就是连个米粒都没有。我老爸那时候有次去厨房找吃的，我姥姥不在家，老爸看着桌上大概有十多个菜，老爸没敢全吃，只吃了点锅里剩下的，老爸以为家里来客人了，给客人准备的呢，其实老爸不知道那些其实是我们娘仨中午吃剩下的，可见姥姥到底炒了多少菜。只是当时的我们都没在意，姥姥的脑子从那时起就开始有些异样了。
再后来，慢慢地我就读初中，读高中了，就不常常寄宿在姥姥家了。最后一次吃姥姥做的饭，好像是读初三的时候的腊八节，姥姥非拉着我和我爸去家里吃腊八饭，我其实是不太想去的，因为这些年姥姥家一天不如一天了，以前姥姥家常常一尘不染，院里收拾的井井有条，院里各种花草收拾的不比花匠铺里差，还有种的各种时蔬水果。这些都是以前了，现在家里只有一只狼狗，还跟快饿疯了似的，到处都是败落之景，狗狗猫猫的粪便到处都是。我还是忍着去了，爸爸也去了，不过姥姥做饭的手艺还一如从前，腊八饭也是极其香甜的。再后来，我就读寄宿高中了。更少时间去姥姥家，偶尔姥姥也来我们家，但通常都是风风火火的来，来不及喝口水，就又风风火火的走了。每次来都是和姥爷吵架，当然也别的，这个死老头，又咋滴咋滴了，我舅舅妗子又如何如何不好了，我表哥是如何如何不过日子了，我姨可是咋滴咋滴都没良心……妈妈每次都要她住下多待几天，不要再回去生气了。但是姥姥每次来都不曾留下吃饭，妈妈前脚刚去准备做饭，姥姥后脚就不见人影。这时候的姥姥常常说自己头疼，每次来到，不管三七二十一，骂这些“没良心”，拧开药瓶吃一把药丸，吃完药丸拔腿就跑了，因为她有冠心病所以我们都不敢忤逆她的意思，要走就让她走，不然怕她会犯病。这时候的姥姥基本上骂过家里所有的人了，因为我妈离得远点，所以在姥姥眼里看着还算顺眼，加之妈妈是老幺，也算是骂的少很多。姥姥每有特别气不过的时候，就会来我家骂一会。
大概又过了半年多，妈妈开始主动给姥姥吃药。平常妈妈是总管着姥姥让她少吃那些止疼药，因为舅舅带姥姥去检查了。本来只是因为她腿疼，结果检查发现姥姥的小脑萎缩了，说直白点，我姥姥得了老年痴呆症，而且因为发现的晚了，已经基本到了二期了。自此我的姥姥再也不能风风火火的跑来跑去了，她的膝盖、心脏，甚至连脑袋瓜子也不由得她风风火火了。再往后，姥姥，再也不能跑了，只能躺着骂人了，手边从来不能少了拐杖，看谁不顺眼，抬手就打。我大姨心最软了，平常姥姥打谁，大家都躲，大姨从来不躲，都是说，娘来，你打吧，只要你还打的动就行。
近些年，我常常听妈妈讲起，她的妈妈我的姥姥。年轻时候不想远嫁给相亲认识那个小伙子，但是那个年代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不嫁也得嫁，于是她嫁给了无父无母的唐家小伙子。唐家都穷的都不可能叮当响了，因为啥都没有，响都响不起来。好在小伙子也知道自己穷，肯出苦力，肯干活，但因为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受别人欺负惯了，从不知道反抗。自小没受过欺负的高小妹，可不吃别人这一套，自来都是她欺负别人那里受得了这些气，每每都是骂完占自己地的邻居，再骂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后来突然的一天，接到消息，说自己的娘唠疾复发，快不行。没有交通工具的穷苦人，走了一整天才到家，刚进门发现自己的娘早就咽了气，虽然想再见自己远嫁的女儿一眼可无奈阎王叫的急，这一眼终究是没见上。后来，高小妹的日子也逐渐好起来了，就在看到自己马上就子孙满堂的时候，突然的意外，在前后两年多的时间里，自己的长子，长孙全都离自己而去，从那以后，高小妹，也不再是小妹了，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凶老太婆，大家都叫她高老嘛嘛(临沂方言意为高老太太)
听人说，人死了，便不再受这副皮囊的禁锢，身体可随自己的心意到处飘荡，那便是我的姥姥又可以风风火火了。想至此，我为之欣慰。
仅一此文怀念我逝去的姥姥，一别五载，不知您的腿脚，现在可还利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