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像吹气人一样以怪异的角度摆动着,镜片后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我,嘴里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以不亚于她的速度快速摆手,“没关系的啦,不要再说了,”还蹩脚地幽了一默“你一直说,我就得一直安慰你”,可现在,真想时间能拨回当时,我要冷若冰霜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东西被弄坏是一方面,智商被压在地上摩擦的感觉才最令人屈辱!
前几天我婆婆买菜遇到一个同村人,虽说是一个村的,却打交道不多,因为她是改嫁来村里的,所以几乎没什么交情。我婆婆说客套话,请对方来家坐坐,没过几天,还真的接到电话,说要来窜门。虽然觉得很突兀,但自己说过的话,也不好拒绝。于是她就在她女儿的陪同下来了。
她的女儿目测30多岁吧,未嫁,没工作,所以主要生活内容就是陪妈妈买菜、逛街、走亲戚。两个老人家在一旁聊天,她似乎已经参与了很多次这种谈话,对谈话内容并不感兴趣,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游动,却又似乎很想加入这场谈话,目光收回来的瞬间眉头轻蹙着,看起来是在努力理解她们的谈话,准备发表意见。但往往这种努力坚持不了两秒钟,她就认真而突兀地提问: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呀?两位老人随心所欲的谈话被这么一提问,好像刚才说了什么重大的、需要记录下来的内容,我婆婆马上有些不自在,她妈妈却习以为常了,摆摆手,没什么!她依旧那么认真地提问:我听见你们刚才说**的名字了,他不是去**打工了吗?她妈只好把刚才提到的那个人的事简单地重复一遍,她飘摇的目光好像突然找到了焦点,接着就坚定地和她妈讨论起她想到的类似事件。我婆婆突然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尴尬无比地被晾在这个刚刚出现的新世界之外,等她调整状态,重新加入新话题的讨论时,那女儿却突然退出谈话,好像猛地从梦中醒来,而梦中的一切在醒来的一瞬间被遗忘的一干二净,又像是从清醒中直接进入梦境,两只高度远视的眼睛在镜片后睁得不成比例地大,重新在房间各处迷离起来。如此几次三番下来,我婆婆有点受不了了,聊天也是有节奏的,节奏总被打乱,有点气血不顺的感觉。怕老人家聊天聊出心梗,我便主动搭讪,邀请她到书房坐坐。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迈出双脚,她走路的姿势,真让人怀疑我家客厅布满看不见的荆棘和滚落一地的卵石,她小心地保持上半身不动,以免被看不见的荆棘钩住衣物,两只脚一深一浅地走着,不知是地不平还是错穿了两只鞋底不一样厚的鞋子。
我拿了几本书给她看,她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膝盖僵硬地并拢着,两只手放在腿上,脖子微微向前伸,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我,又似乎在看着地板的某个地方。
我和她说话,好像在对另一个世界的人喊话,声音在一种粘稠的介质中缓慢传播,在我准备放弃接收的时候才听到一句急促的回答,我的耐心很快耗完,开始后悔把她带到自己的地盘,但事已至此,又不知如何把她还回去,没办法,只好我走。我假装去倒水,离开书房,溜进卧室。
直到外面传来像是要告别的声音,我才赶忙出来送客。然后就看到她妈站在书房与客厅的中间,一只手拿着我书桌上一只蓝紫色的木雕小猫摆件,另一只手上,是猫的尾巴……正徒劳地往一起按,好像那是一块面,按紧点就粘住了,她站在旁边,正局促不安地解释刚拿起来尾巴就掉下来了。
这只小木猫呆萌可爱,身体是圆滚滚的桶状,最具创意的就是尾巴,特别长,弯曲的角度最适合把猫提起来,因此,拿猫的最舒服角度就是提尾巴。也许是提多了吧,我想,大限已至,或许正好在这一刻,在她提起来的这一刻,尾巴掉下来了。对于她局促又急切的道歉,我婆婆正安慰说,没关系,我们自己粘一下就好了。我有点烦躁,但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希望她们快点从眼前消失的愿望战胜了讨还公道的想法,所以和她比赛着说“没关系”,想着自己粘一粘就好了。
她们走后,仔细看时,我才发现猫的尾巴和底座本来是一体的,但发生问题的并不是底座和身体粘合的部位,而是,只有尾巴,仅仅是尾巴掉下来了,也就是说,这只尾巴是被暴力折断的……
东西不值什么钱,但奇葩的行为真叫我…….不知该怎么形容。明明之前听婆婆说过这个女儿不受人欢迎么,还以为是乡下人鄙陋的偏见,事实证明,是我太天真了,别人能一眼看清本质,而我却在现实和理想间迷失了智商,我的自以为是,滥施好心,是蠢呢,还是特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