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象·山中小震

只有进,没有出。你可要想好了。

“苏县长带队进去已经十多天,到现在还没有出来;电话也打不通,之后派进去的三支队伍也失去联系。县委决定,暂时以这里为界,实施交通管制,待州里的人来了再说。”

“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我们是省上派来的,工作证你也看了。肖主任——州应急办的肖宁主任——和我们一起出发的,一共8个人,两台车,昨天下午就到了白水河殷家林段,但那里塌方断了路,我和老汪今天早上出发,硬走了4个小时先赶过来……”

“我相信你,但毕竟肖主任还没有到,县委的管制命令也没有撤销,你现在要是进去,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还得我来负。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着急,等一等再说。毕竟情况特殊嘛。”

“有多特殊?长兴镇我又不是没去过。”

“帐篷里有军用望远镜,你自己到青鬃岭看看就知道了。”


长兴镇。

位于通乐县南侧25公里。若在地图上看,直线比例距离还不到3公里。但由于它处在白水河峡谷流域,与县城之间隔了一座马背山,交通必须翻山越岭,以至于路程陡增了数倍。

半个月以前,通乐县发生了一起4.4级地震,震源深度30公里,当地震感明显,但除长兴镇白水河堤坝垮塌造成沿河部分房屋地基塌陷,房体倾斜外,无人员伤亡。在接到灾情通报后,通乐县委立即会同县消防武警大队组成抢险救灾应急工作队,由苏县长带领一行40余人赶赴长兴镇。但此后,长兴镇方向突然通讯中断,县委无法与工作队取得联系,对灾情及救援进展情况一无所知;县委随后紧急派出的两支通讯保障组和一支应急联络组也先后失去联系;而且,长兴镇往县城方向没有一辆车、一个人出现。县委县政府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特殊性后,向州里做了地震情况以外的专门报告,具体到了入镇人员姓名、职务、失联时间等等。州委州政府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逐级上报到省里。

根据省政府办公厅的指示,省防震减灾中心安排我和汪若海随同应急办工作组火速赶到通乐县,协助当地开展地震灾后救援。


马背山青鬃岭。

这里离设在翻山省道旁的县委临时指挥部大约有20分钟的路程,沿途没有路。我和老汪在县交警队伍警官的指引下来到了青鬃岭峭壁旁。这是一处绝佳的观察点——青鬃岭峭壁几乎以九十度的直角垂直延伸到白水河峡谷底部,峡谷两侧被郁郁葱葱的松林覆盖,谷底河畔的长兴镇内高低不一的自建房杂乱无章地连成灰白色一片,仿若一条横卧的巨蟒骤然凸起的腹部,呈现为一个不规则的半椭圆。

老汪和伍警官步子很快,不一会就到了崖边。伍警官转头对跟在后面的我大声喊道,“徐老师,你还是先在远一点的地方等着,我陪汪老师看了以后,你再过来。”

有这必要吗?我有些不解,边往前走边答道,“没关系,一起吧,我顺便观察一下河谷的地形。”

“不行,不行!”伍警官连连摆手,“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还是一个一个来吧,这样我也好保证你们的安全。”

看着伍警官严肃的神情,我耸了耸肩,妥协地站在原处。只见他取下挎在肩上的大号军用望远镜递给站在悬崖旁的老汪。在给老汪指明了方向后,他居然用手不客气地拉住了老汪的皮带,弄的老汪很是尴尬。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才让我明白了他这个举动的原因。

老汪举起望远镜开始向指定方向瞭望,片刻后,他突然屁股往后一撅,身体猛地前倾,作势扑出去一般,然后他开始反复地把望远镜拿下又举起,仿佛在确认着什么,随即,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当他垂下手臂,转过身来时,我看见他脸色发白,两眼直愣愣地望着我,嘴里不停地说,“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我连忙冲上前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望远镜,举到眼前——双圆形的视野在墨绿色的松林间向下滑动,很快,灰白色的水泥房屋出现了,然后是街道,然后是行人,数量不多,星星点点地分布在街道的两侧,需要移动镜筒才能逐个看到。没有什么异样啊,我把视线收回,转头望向旁边的伍警官和老汪,他们一言不发,瞪着眼睛看着我,似乎对我表现出来的镇静感到万分诧异。

我只得继续观察,房屋完整、道路清净、行人有序,基本没有受灾景象,但是,好像的确又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太平静了。我把望远镜锁定在了一个行人身上,这时,我终于看出了问题所在。

镜头中的人一动不动,就像定在了那里,但是他的手脚还保持着行进的姿势。

我的背脊开始一阵发凉。我迅速把望远镜的倍数调低,将镜头拉远,视线中出现了部分街道的全景,人增多了,也变小了,但是他们的确一动不动,我仿佛正在从望远镜中观看一座微缩城镇的模型,里面的每个人都是雕塑。

什么情况。


县委临时指挥部。

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在空旷的马背山垭口处已经响了半个小时。昏黄的灯光下,帐篷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独自和手中的香烟较着劲。肖主任背着手在临时会议桌前来回踱步,将手指关节按得啪啪作响。

“老徐,把你的意见再重复一遍!”肖主任突然顿住,看着我说。

“肖主任,我建议还是等书记回来再做决定。徐老师的意见风险太高。”没等我说话,坐镇指挥部的常务副县长即抢过话头。

“陈县长,老徐是省防震减灾中心的专家,他既然已经判断可能是灾后的特殊疫情,我们应该对他有信心,而且县里本来就备有一级疫情处置的防护装备。我认为可以一试。”

“万一不是呢?再派进去的人就可能还是回不来,现在已经有近80个同志下落不明了,还不包括长兴镇本来的上万个居民。”

“现在离事情发生已快一个月,再不采取措施有可能酿成更严重的后果。我刚才已经请示过州里,允许我们根据情况开展救援行动。”

“这个我知道,州里的指示是根据情况,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情况不明,肖主任,你就……”

“我去吧,我不是县里的人,而且我也有经验。”我打断了肖主任和陈县长的争论,“我没有逞强的意思……怎么说呢,镇里的情况现在看来的确比较奇怪,可能只有近距离观察才能查明原因,如果能采取有效地防护措施,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的确没想逞英雄,只是职业习惯引发的好奇。

会议又在争论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陈县长勉强同意派一个五人工作组进入到长兴镇边缘查探情况。

在征集自愿者时,伍警官报了名。他就是长兴镇人,父母还居住在那里。


乐兴省道。

这是连接县里与长兴镇的唯一通道,越过马背山垭口后全是下坡,大约十公里路程。常年失修,路面损坏严重,加之地震后引发的山体滑坡,暂时无法通行车辆,只能步行。

次日清晨,由我和老汪带队连同伍警官及另外两名武警战士一行五人组成的工作组,开始往长兴镇进发。我们被包裹在密闭的防护服中,缓慢地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直至中午时分才到达白水河大桥,桥的对侧即是长兴镇城区,沿途无任何异常发生,平静的让人感觉仿佛这里开启了静音模式。烈日当空,防护服中我们已经汗湿重衫,皮肤奇痒,但谁也不敢摘下风帽、口罩和防护镜,任由汗水在脸上肆虐。

按照计划,我们休息片刻后,即分为三队——我、伍警官过桥继续入镇,做短暂勘查;老汪和一名武警战士桥头就地驻守;另一名武警战士原途返回,报告情况。

在与老汪告别了好半天后,我和伍警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城区。


长兴镇城区。

走下大桥的一瞬间,我和伍警官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声音的恐慌。

一直安静的世界仿佛一瞬间调高了音量,人声、汽车喇叭声、广播声……凡尘俗世间应该有的声音穿过防护服的风帽呼啸着刺进我们的耳道。这又是什么情况?我们立即加快脚步,往镇内走去,在转过一道弯后,眼前的情景让我们再次不知所措。

太正常了,正常的异乎寻常。

反倒是我们显得不正常。唯有横拉在路上的黄色警戒线和两旁的武警战士让我们感觉到微微有些心安。

警戒线的内侧,店铺开门营业、行人交织往来,不远处还能看见数辆汽车缓缓行进,和任何一个小镇的日常景象完全一样。

我和伍警官杵在了路中央,直到守卫的武警向我们喊话。


长兴镇镇政府。

我们见到苏县长时,他刚刚主持召开完一个会议,得知我们到来,他显得异常兴奋,同时看到我们的装束,又诧异万分。

“你们终于来了……你们是?你们这是?”苏县长冲上前来握住我的双手大声问候,眼光左右打量我和伍警官,黝黑的脸庞上露出惊讶。

“苏县长,我是县交警队的伍少明,这位是省防震减灾中心的徐老师,他受县委临时指挥部委托带队进来勘察情况……这个……你们都没事?”伍警官的话语从特制的防护口罩中瓮声瓮气地传出来,尴尬万分,疑窦重重。

“省上?临时指挥部?你在说什么?你们为什么穿成这样?联络员跟你们说什么了?”苏县长瞪大了眼睛,一连串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扑向我们。

怎么回事,我们和苏县长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一定有什么问题。“苏县长,看来我们相互之间掌握的信息有出入,要不您找个地方,我和小伍马上向您汇报一下。”我急忙道。

“好,我也觉得情况不对头,马上通知李书记和王教导员到会议室来。”苏县长对旁边的人道。

十分钟后,镇政府会议室。苏县长、长兴镇镇党委李书记、县消防武警大队王教导员连同我和伍警官在会议桌前坐定。

当我把来之前的情况做了简单介绍后,会议桌对面的人仿佛变成了木鸡一般,张大着嘴望着我们,好半晌,苏县长才答话道,“这么说,县里根本就没有见到我们派出的联络员?”

“肯定没有。”

“你说你们看到镇里的人都变成了……雕塑?”李书记接着问道。

“是的,就在我到的当天,而且小伍他们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发现了。”

“你们是在哪里看见的?”王教导看着伍警官。

“马背山青鬃林的崖边。”

苏县长和王教导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走,我们也去看一下。”


镇政府楼顶。

长兴镇政府楼是除了镇医院以外最高的建筑,视野极佳,从它的楼顶望对面的马背山,仿若一堵绿色的墙壁横在眼前。伍警官手搭凉棚,左右寻找青鬃林当时我们所站的悬崖点位。不一会,一名武警战士把望远镜送了上来。

苏县长顺着伍警官的手势,举起望远镜开始眺望。

这时,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出现。

苏县长的身体突然往前倾了一倾,刚毅瘦削的脸庞瞬间僵硬。片刻后,他把头反复地在伍警官与望远镜间转换,眼神充满了惊惧,嘴里叨叨的念着听不清楚的话语。当他把望远镜递给伍警官时,我似乎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伍警官疑惑地举起望远镜,不到二三秒他便猛地收了下来,脸色刷白,嘴唇颤抖,转过头望向我,他的表情仿佛看见了鬼。

真他妈的见鬼了。伍警官说,“我看见了我自己。”

烈日的热力无遮挡地烘炙着每个人的身体,但一种莫名的阴冷却从望远镜的镜筒上逐个传递到每个人的心里,使众人脸色发白,面露惊惧,互相用眼神交换着一种难以言表的信息。

有鬼?

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哪里?哪里可能出问题,光天化日,大家都眼睁睁地看见了。

那是怎么回事,山上看山下出了问题;山下看山上也出了问题。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难道是人出了问题?是眼睛?还是脑子?

不会的,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疯掉了。

集体噤声的场面让苏县长似乎有些焦躁,高大的身形佝偻起来,背着手快速地在楼顶踱步,边走边自顾自地向我们说道,“县里没有见到我派出的联络员,镇里同样也没有见到什么县里的通讯保障组——我们的情况比你们简单的多,几句话就可以说明——灾情通报后的第二天,我和王教导就带队入镇了,基本勘察了情况后就组织抢修工作,同时给县里做了报告;隔天,通讯就中断了,等了两天都没有恢复,我随即安排镇里派了两个人返回县城,口头报告情况;当时那几天时常有雷暴阵雨,我们担心震后洪水引发山体滑坡,就在白水河桥头拉了警戒线,暂时管制了交通,如无特殊情况,不允许镇里居民外出。接下了,你们就来了。”

“就这么简单?没有其他的情况了?比如气候变化、动物异常、余震、疫情或是其他可察觉的情况?”我连声问道。

“没有。如果有,就是你们刚刚告诉我的,和我现在看到的。”苏县长撇了撇嘴。

“镇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反映。”

“这个倒是有,但现在才觉得是异常,前几天已经陆续有群众向镇里反映,说交通管制前有家里人到县里去了联系不上,想请镇里帮忙联系。”李书记大声插话道。

情况变得越来越诡异离奇,我的头脑一阵地发懵,眼前的景物被防护镜里的汗水迷糊成了一片,错乱而扭曲。我伸手摘下了防护镜和口罩,让脸庞暴露在了空气中,顿时,一阵清凉袭来,让我通泰了些许。

“徐老师!”一旁的伍警官惊叫道,“汪老师再三叮嘱过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取下防护装备的,你怎么……”他着急起来,连忙上前夺过我的口罩往我的脸上捂去。

汪若海,对啊,他还在桥头,他会不会……

我赶紧把情况向苏县长做了报告。一行人连忙向桥头进发。


白水河大桥。

白水河长兴镇段河面较宽,加之两旁的河滩,大桥长约60米。

我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桥边,对面空无一人,灿烂的阳光下,大桥对面的景物一览无遗,清晰的可以看见桥头限高标示牌上的数字,但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却消失无影踪。

他们会不会因为躲避阳光到树荫或是岩石后去了?我连忙大声呼喊,空旷的峡谷将我的声音激荡开去,回响连绵——没有人应答,也没有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我快步走上桥。这时,我又感觉到了皮肤的奇痒袭来,像当初我们到达桥边时一样,而这一次那种奇痒感不是皮肤本身的感觉,而似乎是从骨头里往外钻然后成片成片地在皮肤上扩散开,难以遏制,几欲抓挠。

我不敢再往前冲,跌跌撞撞地退了回来,离开桥面的一瞬间,奇痒消失。这时,苏县长一行人赶到。

“徐老师,你的同事呢?”苏县长把住我问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没有看见人,也没有人回应我。”

“你确定他们一定会等在这里?”

“我确定,按计划我们本来就是短暂勘察,应该……”

“王教导!”一声呼喝骤然激起,在我身边炸开,打断了我和苏县长的对话。顺着伍警官呼喊的方向望去——王教导和两个武警战士已经快步通过了桥心,并继续向对岸走去。他似乎没有听到伍警官的声音,头也不回的往前冲。

我感觉手心开始冒汗,喉头收紧,背心发凉,眼睛紧盯着已到达对岸的三个身影,苏县长也没有作声,同样注视着对岸。

视线里,三个身影在对岸搜寻着,但好像没有结果,片刻后他们又聚到了一起,像是在对话。汗水顺着额头流进了我的眼眶,刺激着眼睛一阵疼痛,我用拇指关节拭了一下眼中的汗水,视线变得模糊,对岸三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我再努力睁了睁眼睛,想看仔细些,但仍然是模糊的。

但是,桥头限高标示牌上的数字是清晰的——王教导和他的战士正在变得模糊。

众人惊呼起来,大声喊叫他们的名字,但谁也不敢踏上桥去,几分钟以后,王教导们彻底消失在我们眼前——像彩色照片慢慢褪去了颜色,最后淡的只剩下一个人形,在空气中拖曳着青烟般的尾迹。

每个人都被惊恐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突然我的胃一阵收缩,咽喉一热,呕吐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涌出,让我站立不得,跪倒在地。


长兴镇镇政府。

会议室角落的节能灯坏了一盏,自亮起时即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透过烟雾,使每个人脸上的呆滞显得更加立体,让疯狂与绝望在这个不大的空间中一层一层地弥漫。

苏县长竭力保持着镇静,把语速放的很慢,“不管遇到什么,一定有原因可循。徐老师,你是专家,根据你的经验,能不能看出点名堂来?”

我摇摇头,“情况已经超出了我的经验范围……我本来猜测的是疫情,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李书记,你怎么看现在的情况?”

“我不知道,苏县长您都没遇到过,徐老师是省里来的专家都无法解释,我一个基层干部更不可能了解这种情况。”李书记颓然道。

“那让我们来理一理现有的线索吧!”苏县长的声音逐渐变得坚硬起来,“线索一,徐老师他们在对面看见镇里处于静止状态,但我们知道镇里其实并不是这样;线索二,我们从镇里往外看,看见了站在山崖边的小伍,但小伍其实已经到了镇里;线索三,出去的人没有能到达县里,去了哪里不知道,但进来的人却和我们接上了头;线索四,王教导在我们眼前消失在了河对岸,和徐老师一起来的同事也没有出现。这四条线索说明了什么?”

在苏县长缓慢但有力的语调中,大家慢慢地恢复了思考,伍警官第一个接住了话头,“如果我们都没有看错,那么今天我看到的那个'我'就应该是……我想想,是11天以前,也就是把情况报到州里去的那天中午,我到青鬃林崖边第一次观察时的景象。”

“如果按照小伍的这个时间结论来推导,而且线索一与线索二相对成立的话——我和老汪在小伍的陪伴下看到的就应该是地震发生后第四天前后镇里的情况。”我接着说道。

“第四天?对了,那时苏县长刚到镇里第三天,为了防止余震、山体滑坡或其他什么次生灾害,当时镇党委在苏县长的主持下是发布了学校停课、商户停业的公告,直到震后一周才解除,那段时间街上是没什么人,要么呆在家里,要么就到县里去了。”李书记也开始慢慢回忆起来。

他的话让大家为之一振,每个人都开始转动起脑筋来。

“虽然非常怪异,但至少两边的情况可能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我们能到镇里来见到你们,而镇里出去的人却没能到县上呢?”我对第三条线索提出了质疑。

“他们会不会像王教导一样消失了?”伍警官道。

“不会,如果是这样,那么第三条线索就不成立,我们也应该消失,到不了镇里。”我反驳道。

“那如果王教导的消失是今天才发生的特殊情况呢?”

“也不会,这样就没办法解释之前从镇里出去的人为什么没能到县上这个问题。”

“等等,我们先迈过第三条线索,直接考虑第四条,因为你们既是当事人又是目击者,这样会不会有一些结论。”苏县长打断了我和伍警官的讨论,提出了他的看法。

“您的意思是?”

“假设第一条、第二条线索相对成立,那么第四条线索也应该相对成立。”苏县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和伍警官。

“苏县长的意思我明白了——王教导在河对岸消失,只是相对于我们看的人消失了;那么有可能在你们过桥时,留在对岸的人也看见你们消失了——这个‘消失’是相对于看的人,而是不同一侧的人,对吧?苏县长。”李书记分析道。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我和伍警官对视一眼,惊呼道,“是的,是的,在刚下桥时我们分明感到了一个声音的界限,桥那边安静的出奇,而桥这边却充满了各种日常的声音。”

“对了,如果这个成立,那么我们刚才到桥边没能看到老徐的同事也就合理了——在你们入镇的时候,他一定看见你们消失了;如果当时你们回头而且时间足够长也可能看见他消失。”苏县长给出了一个结论,“现在我们可以回到第三条线索了。”

“是啊,如果我们猜测的第一、二、四线索都有合理解释的话,那么——从镇里出去的人一定已经到了县上。”根据之前的推导,我提出了我的看法。

“不对,徐老师,我们之前确实是没有见到他们啊?至少我没有见到,我在垭口可是守了很长时间的。”伍警官反驳道。

“那边可能见到了,只是你现在不知道。”苏县长突然插话道,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大家想想第一、二条线索吧,很快就会明白的。”他站起身来,向会议室外走去,留下我们互相傻瞪着。

不一会,苏县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烟,挨个给我们散上,然后坐定,点烟,深吸了一口道,“你们可能知道,我在进入政府工作之前是一名大学教师,用我还残存的知识体系来看这件事情,现在基本可以得出一个算是合理的结论。”他顿了顿,又吸了一口烟,缓缓的吐出,我隐隐感觉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一种失去力量的放松。

“刚才我说那边已经见到镇里的人了,你们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其实也是刚才一刹那才想通的,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洞察力。”苏县长接着开始说到,“如果山那边还有个小伍,他就已经见到了从镇里出去的人,而不是我身边这个小伍,大家明白了吗?”

“您是说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我?”伍警官一脸惊恐的问道。

“是,也不是——都是你,只是在不同的时间里。我们可能正在经历一次人生奇遇,比你们能想象到的情况都要离奇。

那场地震,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可能让一道时间的断层出现在了长兴镇和县城中间,具体的位置应该就是白水河大桥处。

这道断层把两边的相对时间分别‘调慢’了大概10天左右,两边互看,都只能看到10天以前的景象。由于断层里的时间流动速度可能慢于正常状态,就导致青鬃林上的观察者看到了静止的、应该说是慢时间折射成像后的镇里街道景象,其实你们看到的不是完全静态景象,只是你们连续观察的时间不够长,否则你们应该可以看到行人景物在缓慢地移动,这也是我们能够看到两个小伍的原因。

这道‘时间断层’形成的时间,可能就是通讯中断的那一天,也就是震后第三天。那之后,县里派来的通讯保障组在穿过时间断层,到达这里时……他们的确是到了,只是到达的是倒推10天以前的长兴镇,那时候还没有发生地震,通讯也没有中断;我们这边派往县里报告情况的人也到了,同样,那时没有地震……他们甚至可能见到了当时还身处县政府办公楼的我。”

“至于你们怎么能进到镇里见到我们,”苏县长抬头望向我和伍警官,“现在你们自己也应该很清楚了吧,那是因为你们是在通讯中断10天以后出发入镇的,你们其实是我们见到的第一批从县里来的人。你们刚到时曾简要介绍过县里的情况,虽然没有言明时间顺序,但我那时已经感觉有些异样,只不过因为当时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暂时保持沉默。”

苏县长停止了讲述,手里的烟头燃烧殆尽,最后一丝青烟浮上,掠过了他疲惫的面容。

“那……我们岂不是来到了10天以前的长兴镇?”我问出了我最不想问的一句话。

“你认为呢?我们入镇到今天这个时间,整10天。”苏县长抬眼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怜惜。

我的天。这一次,我和伍警官真正的呆住了。震后10天,伍警官正站在青鬃林上向下看,而我还坐在省防震减灾中心的办公室里望着电脑。

“苏县长,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书记问道,语气中透出一丝绝望。

“没有怎么办了,时间的不同线条已经在断层形成那天开始像礼花绽放一样向不同方向散去。当第一支通讯保障组通过时间断层到达长兴镇时,在原来那个世界里的他们就像王教导一样消失了,原来那个世界会通过它自身的方式泯灭掉这支通讯保障组曾今存在的痕迹,他们会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出现在世界的另一个时间分支里,在那个分支里,没有地震,也没有时间断层,那支通讯保障组会在那个分支里走完一生。第二支通讯保障组和接下来的应急联络组一样,也会逐渐地在原来的世界里泯灭,而分别存在于不同时间分支出来的世界中。而你们,我想应该也已经从中午你们过来的那个世界里消失,直至泯灭……无数种匪夷所思的可能已经在镇内外不同时间线条上叠加存在,但每一种可能里的人只会发现一种情况,采取一种应对措施,向不同的时间方向走去了,在那些时间线里,我可能也在重复着现在的话,只不过对象可能不是你们。这是我刚才去拿烟的时候想明白的最后一个问题。”苏县长笑着说道,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像窗外静寂的夜空。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我感觉自己仿若走进了一间装满镜子的房间,每面镜子里都有一个我,但都在做着不同的表情。

“天不早了,大家各自休息吧!刚才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大家不用放在心上。说不定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的。”苏县长推开会议室的门,向外走去。

走廊里一片昏暗,不知哪个方向才是出口。


白水河大桥。

汪若海只感觉刚才似乎看见两个人影在大桥对侧浮现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张大嘴,极力想向对岸呼喊一声,但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喊些什么。

“汪老师,我们已经观察了一个小时,应该返回了,肖主任指示我们三人小组只能走到这里,不允许我们入镇。”旁边的武警小战士轻声的提醒了汪若海一句。

在他身后10公里外的马背山垭口处,第十三集团军的营地已经驻扎完毕,以中科院物理研究所为主的临时指挥部已基本搭建完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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