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诗人,是这个时代最后一位诗人,也是这个时代唯一的一位真诗人。但奇怪的是这个时代又不缺“诗人”,这是个过度文艺的时代,每个人都是作家,诗人。卖酱瓜的阿婆,开出租车的司机,甚至是路边的乞丐都有自己写的诗集。当然,这里对于诗歌好坏的标准不是遣词,不是用句,也非深度,而是字数,字数越多,则代表则代表这首诗越好。因此书店门口那些大部头的诗集打开来,往往都是由几十万个“一”字组成。坦白说,这既是个过度文艺的时代,也是个文艺已死的时代,每个人都在幻想中当诗人,按照规定的格式,将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填入,形成所谓的诗,然后就大卖。只有诗人例外!
诗人不屑于那所谓的体制和格式,他依然坚信诗歌是个人自由的体现,因此他的笔下常开出盛世难见的花朵,这些花时而冷艳高傲,似千年未闻人烟的空谷幽兰,时而热情激荡,似如火的牡丹。而也因为这些“与众不同”的诗,诗人受到了所有人的不齿,他们一致认为这是对诗歌的侮辱,只有那些大部头的数字诗才能称之为诗。在一次颁奖中,镇上所有人都都被授予“诗人”称号,只有诗人没有。诗人心想“不必证明谁恶俗谁高雅,只要知道谁在通行就行了,因为通行者必定是恶俗者,不恶俗,就不可能通行”
诗人一气之下离开了小镇,隐居到远处的一座山中,晴耕雨读,临山赏菊,大把大把的时间写诗。春天倚在门框,倾听新芽的声音;夏夜与影子相邀,赌书泼茶;冬晨便在漫是积雪的屋檐下,以棠梨煎雪,以故事和过往煮酒。
谁又能说人生而为人的使命就是创立大业,平定山河?为一段情缘,为一次邂逅,甚至为一首诗歌,都是使命,而诗人尚不知道,他的使命就是坚持,在这个荒唐的世界中坚持。
十年过去了,隐居的诗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光磨练了他的诗。给他的诗注入了更深邃的灵魂。但随着时光而来的,还有漫无边际的孤独,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孤独——生理上是自从进山以来,再没有见过人,连以前的谩骂与羞辱都听不见,而心理上的孤独更是致命的,它也是艺术上的孤独,诗人不再坚信诗歌的初始使命是个人自由。他开始思考,错的是外面的“诗人”,还是自己。诗人披着一身月光,走在山林中。
这世上哪有人天生爱孤独?哪有人愿意做一座孤岛?经过反复的斟酌,诗人作出了两个决定—— 一是立即出山,回到有人间烟火的地方,二是放弃自己的诗歌,改写“数字诗”。诗人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再孤独,但它却忘了日子是自己的,不必做到如人饮水,也忘了诗歌,是自己的宿命。
出山后的诗人,用两个晚上的时间,填满了几十万字的数字诗。已经出版,整个小镇都沸腾了,人们疯了似的抢购,媒体大肆宣传,称诗人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人间第一诗人”。漫天的夸赞与赞赏就像是末世大雨,侵袭而来。
诗人他已经远离了孤独,毕竟他已经获得了所有人的肯定,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围绕在他身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诗人的心里却越发孤单。只是这孤独与心理无关,亦与生理无关,这只是诗人封存于心中的诗歌的孤独,它时刻提醒着诗人:你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也成了一个需要政府颁发证书证明身份的“诗人”了。
满天的孤独像是诗人心中的一丛小灌木,它疯狂地汲取诗人体内的养分,长成参天大树。于是,诗人病倒了,他的眼睛里不再藏着无数星辰大海,而是变得于街上的“诗人”一样泛着死气。他一天天地消沉下去,许多政界大官都来看望他,诗人却都视若惘然,只是一遍一遍地吟读自己以前的作品
弥留之际,诗人想起了一句话“恶俗是恶俗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