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村上杨柳
有些女人，深得上帝的眷顾，不论在哪里出现，她们总能吸引众人灼热的目光，就像暴雨后的彩虹，光彩夺目。其中一部分女人为自己的容貌而骄傲，享受别人的羡慕眼光，并沉醉其中，变得越发高冷自傲，最后落入俗气的大坑。另一部分，夸奖的言辞和追求的异性接踵而至，永不止息，她们也会高兴，会沾沾自喜，但并不迷失自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在她们的身体里，始终埋藏了一颗纯真质朴的心。王彦洁就属于后一种。上天赐予她出众的美貌，与美貌并存的，是听不尽的赞词，以及无数异性的追求。但她并不因此而迷失自我，反而始终维护着一颗单纯而质朴的心灵。
初次遇见她的时候，李海二十二岁。趁着暑假，他进了一个工厂，成为一名流水线上的普通员工。王彦洁是他所在的生产线上的质检员，已经工作了半年时间。流水线上的工作，每个员工都有自己固定的工作区域和座位。李海所在的区域空间很大，旁边各放了一把椅子。干部们需要记录东西，或者抽检产品，都会选择在李海或者他对面的空椅子坐下。他是第一次体验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作，一切觉得很新鲜，并不产生枯燥乏味的情绪。王彦洁将要在他最面坐下的时候，李海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因为都戴着口罩，所以他只看到王彦洁的眼睛和眉头，并不觉得惊艳，平平无奇。
王彦洁安安静静的坐在李海的对面抽检，似乎不是一个活泼的女人。她的口罩渐渐往下滑，隐藏的鼻子和嘴巴最后也露了出来。这样呼吸相对来说会舒服很多。人喜欢自由而不被束缚的感觉。
机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在燥热的夏季，仿佛一首枯燥的催眠曲。李海一边忙着手上的工作，一边与困意作斗争。他抬起头，活动自己的脖颈，长时间的低头弯腰使他觉得很疲惫。他很自然的环顾一眼周围，眼光扫过王彦洁时，愣了一愣，像个呆子。舒展的一字眉，水嫩的脸颊带着淡淡红晕，嘴巴像水蜜桃一样红润，鼻子灵巧可爱。她的五官的间距适宜，整张脸透出一股和谐的自然美。王彦洁的容貌使李海感到惊讶，但他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遗憾，总觉得有一个地方不完美。疲惫和困意已经被他驱逐，他现在精神抖擞。为了弄清楚感受到的遗憾感，他又偷偷的观察王彦洁的容貌。这次他做不到平心静气，心跳变得猛烈。见到心仪的异性，心脏跳动的速度会脱离自己的控制。但李海并不是立刻喜欢上了她，他之所以会心跳加速，是因为他的性格。李海是一个害羞腼腆的男人，和陌生人交谈，他会感到局促和不安，尤其是异性。他鼓起勇气，一次又一次的偷窥王彦洁的面容，心跳骤升不止。所幸的是他好歹解决了心里的困惑。如果把王彦洁的容貌比作一朵白莲，美是固然的，但在日中，烈日灼空，白莲也显示出一种萎靡不振。王彦洁给他的感觉就是缺少一种活力与生气。她的脸很美，但少了一份活力，处处透入出一股令人遗憾的麻木与空洞。
这种缺乏朝气的面孔不仅仅在王彦洁身上展现，李海发现，不论年轻的员工还是年老的员工，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疲惫和麻木的神情。
机器依旧无休止的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噪音。王彦洁在一张报表上填写不良品数量，填完后，她签上自己的姓名，离开了车间。李海没有勇气偷看她在签名栏写了什么，只能模糊辨认出她在那里写了三个字。
到了规定的午饭时间，李海食欲很不错，吃了很多。外面的阳光像烈火一样炙热，李海买了一瓶碳酸饮料便匆匆赶回车间。大多数员工都趴在桌面上休息，一些没睡意的员工则在发呆，或者玩弄一些小物件，以此打发上班前的无聊。机器即使在休息时间也在发出轰鸣声。李海不感觉到疲惫，甚至有点兴奋过度，这是因为对工厂还存留新鲜感。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放纵自己胡思乱想。他想到下班后可以躺在床上玩游戏，想到他能领取多少工资，又想到开学后与同学朋友见面时的场景。他的思想在未来和过去神游，像鸟儿飞上天空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双手闲置的时候，幻想和发呆是他最大的乐趣。他从不为此懊恼，因为他不觉得这种行为存在浪费时间的嫌疑。不仅如此，他觉得幻想和发呆是一种创造快乐的过程，是大脑活跃不麻木的表现。虽然他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观点，但他坚信自己的认知。朋友们取笑他是一个沉浸在自己梦里的幻想家，不切实际的行动家，天真的童话家。有一次在学校的宿舍里，李海仰头在窗边站了一整晚，第二天舍友询问原因，他说昨晚的星星在掉眼泪，他在陪着它，希望它能够摆脱荫翳的心情。还有一次，他说他听见了落叶的抱怨，说落叶痛恨秋风吹散了它和母亲的拥抱。种种惊人的话语，让李海身边的人不得不怀疑他存在精神疾病，所幸接触的时间越长，他们越加偏向于认为李海是一个爱幻想的年轻人。
幻想被上班的铃声打断，李海的思绪回到眼前的传送带。员工们纷纷抬起疲惫的面容，无精打采的整理发饰和衣着，线长依次发放各个岗位所需的物件，伴随着永不休止的机器轰鸣声，下午的工作开始有条不紊的展开。
李海从传送带上拿下产品，仔细而快速的检查产品是否存在缺陷。产品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永远不会停止，时间在传送带上被带走。车间里放着一个电子钟，李海抬头望了一眼时间，已经工作了一个半小时，他感到诧异，时间的流逝真快，九十分钟仿佛发生在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记忆里一片空白。同一个行为不断地被重复，突然意识到时间在这个行为中流逝，就会感到茫然。李海望着产品，回味刚刚体会到的茫然感，这时，他注意到有一个干部在他身旁轻轻地坐下，像羽毛掉落在河面一样轻盈，没有泛起水花。李海用余光斜视左边座位上的干部，正是早上见到的拥有美丽的面容却缺乏活力的女人。他的心一下就乱了，紧张感像暴风雨，说来就来。他的大脑神经也开始紊乱，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猜测这个女人对他产生了好感。在早上，这个女人坐在对面，而现在，她却坐在我的身边。她肯定是看上了我的外表，所以才会红着脸坐在我的身旁。女人的面颊确实泛红，但并不是因为害羞，仅仅是因为感到闷热。这点李海并不知道。他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心中渴望异性的青睐，又天真的以为所有异性都会被他吸引，他们把自己比作磁铁，把异性比作金属。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对同样年轻的男人产生的吸引力是无法估量的。在权力面前，男人可以永不屈服，但在女人面前，男人可以轻易的弯曲自己的膝盖。沉湎于美色是男人的本性，所有男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英雄，在面对女色的诱惑时，总是轻易的沦陷。王彦洁的出现，打乱了李海平静的心态。他开始心不在焉，大脑产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他忍不住想和她交谈。传送带不会因为他而停止，产品依旧接踵而至，他不得不一边检查产品的质量，一边将余光锁定在身旁的女人身上，盼望一个能和她搭上话的机会。
“你看看这个产品是不是有问题？”女人突然温柔的将一个存在问题的产品递给李海。他像一只慌乱的苍蝇一样战战兢兢的接过产品，仔细检查本该由他检测出的产品问题。
李海不敢说话，心脏砰砰直跳。他万万不能想到这个女人会主动对他说话。这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女人对他有好感。他感到狂喜，但不敢张扬自己激动的内心。这种被压制的激动之情像奔涌澎湃的江水席卷他的全身，先是大脑，然后途径心脏，最后冲击着脚后跟。他的理智曾试图压制这份失控的情绪，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读大学以来，他几乎与所有年轻女性断绝了关系，不仅仅是因为他所选的专业没有女性，也因为他没有那份在网上和异性闲扯的心思。
李海沉浸在全身细胞都在躁动的喜悦中。游戏、好友、工资统统被他抛弃，他的身体没有一丝的空间去容纳这种庸俗的事情。他满脑子只有身旁的女人。一种狂躁的情绪冲昏了他的理智，他不能集中精神思考，全身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彦洁，这个周末我们去摘草莓吗？”一个身躯肥硕，口红鲜艳的胖女人走进车间，对着李海身旁的女人说道。
“好啊，我们几个人去？”
“加上你一共七个人，都是你认识的。”
胖女人坐在李海的对面，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李海这时情绪冷静了些，从她们的对话中，他猜测胖女人的职位比他身旁的女人的职位更高。等他彻底冷静下来，他发现胖女人的眼袋很重，并且有明显的黑眼圈。与此同时，他发现胖女人的面容也显示出一份憔悴和麻木。胖女人说话带着南方口音，一直称呼他身旁的女人为彦姐。李海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个名字。记人名是李海的一大喜好，不仅如此，他对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面容也能记住。高中文理分科，当所有人都在和新认识的朋友交流的时候，他把全班人的姓名和面容全部印在了脑海。
胖女人离开后，李海身旁的女人拿出纸笔，开始填写不良品的数量和原因。李海一直想和她搭话。他不断地扭头观看女人在写什么，而他根本不在乎她在写什么，他只想对她说一句话。随着报表被完成的越多，李海越发感到焦急。然而想说的话仿佛一根银刺一样，深深扎进了喉咙，死活吐不出口。最后，李海怀着懊恼的情绪仔细观看了一眼女人在签名栏上写下的名字：王彦洁，强装淡定的用后背目送女人离开车间。
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机器依旧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节能灯的白光照亮传送带上的产品和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面容。李海望着流动的传送带和手上的产品，眉头紧皱，陷入深深的痛苦。他恨自己的懦弱无能，连说一句简单的话的勇气都没有。明明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感，产生了兴趣了解这个女人的强烈渴望，却始终没有一丝勇气去打破这层屏障。明明知道和这个陌生的女人说一句话很简单，却始终害怕的像只老鼠，只会躲躲藏藏，不敢吭声。明明在幻想着能够和这个女人建立美好的关系，却始终畏缩不前，在原地踏步，任由因美好的幻想不能实现而产生负面的情绪。李海一边无情地叱责自己的表现像一个懦夫，一边又幻想着下一次可以跨出这一步。在无限的痛苦与美好的循环中，下班的铃声敲响了。
因为心情不通畅，李海的食欲大大降低。他只吃了点面包，对其他食物没有一点兴趣。加班的两个小时，王彦洁没有在车间出现。满怀期待变成了痛苦的失望。失望以后，他又在幻想着第二天的美好。他成了一个矛盾体，痛苦和快乐轮番占据他的心脏。两个对立的情绪折磨着他的身心，一直到他躺在漆黑的卧室，他的心里依旧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战斗一直持续到他沉睡前的那一刻，李海隐约中仿佛看到了胜利的一方。他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麻木和憔悴是工厂员工的一种常态。生活在这种处处显得无精打采的环境中，李海逐渐感觉到一股枯燥和烦闷开始无由头在他的心里产生。他适应了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作，同时也传承了一副麻木而憔悴的面容。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见到王彦洁的第一眼时，心里会产生一股莫名的遗憾感。这都是生活环境所产生的无形的影响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流水线上的工作的新鲜感开始淡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待工作的消极与不屑。通过间接或直接的了解，他发现，支持老员工在工厂继续工作的动力是家庭压力，支持年轻员工在工厂继续工作的动力是经济压力。几乎没有一个人会说他喜欢这份枯燥的工作，但迫于压力，他们不敢一走了之。久而久之，时间在枯燥的生活中流逝，他们的容颜开始变老，残留的激情被剥夺，最后，在生活的大江大河中随波逐流，毫无思想，麻木不仁。这天，坐在李海右手边的老员工和他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起话来。王彦洁正好坐在他的左边抽检产品。
“你是一个年轻人，又拥有高文凭，这种工作不应该由你来做。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展现自己的才华。”
李海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暑假嘛，过来体验一下没什么坏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