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总是喜欢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容若的孤寂清俊总是丝丝缕缕地温润在那股未知的情愫之中。对容若的印象,或许之前就止步于此了。后来才知道,这种难言就好像刘若英在唱完《后来》之后的一句话:“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曲终人散梦已醒,何处再寻梦中人。”
可惜,今天的主角并不是纳兰容若,而是他的一句“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里面的主人公——荀粲,一位在兵荒马乱中仍残存温柔于心底的那位荀奉倩。
景初元年的冬季,许都的大雪冷冷的覆在了古城里的每一寸土地上。城外的肃杀,城内的死寂,让兵荒马乱的时代暂时有了喘息的片刻。如今的许都,醉玉颓山的文人墨客们早已逝去,那点温情也所剩无几。或许就好像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一般。残存着星星散散的几点浪漫。
“奉倩……他……怎么样了……”傅嘏念叨了几句,又把温好的酒盏放了下去,独自望着枝头的那一点积雪。
“他……还是终日惶惶吧……手中的莲枝腰带却从未放下过……不知还要多久才可稍愈……”裴微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并未多说一句。 曾经谈玄说理的三人独少一人,不免有些寂寞,余下这二人也是不知从何而起,于何而终,只是互相慰藉,也常唏嘘这大魏的局势,全没了之前的清心。
曾经花径不扫、朱门始开的荀府也早已被大雪湮没地销声匿迹。这里已经月来无人了,荀令留香成了过往,整个荀府在他眼中也只有自己的黯然神伤……
他手捧腰带,在庭前凝望凝望,时而抬头看一看中庭的雪地,时而望向屋中冰冷的床榻。慢慢地,他起身独自走向雪地之中,将双手放在了冰雪之上……好久好久……然后走回屋内,将手伸进寒衾之内。
“原来……你已不在……”手渐渐回温,可是荀粲的心仍然伫立在那片雪地之中。
或许当容若写下这句“不辞冰雪为卿热” 悼念亡妻的时候,别人才会理解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吧。已至麻木,庄子曾说:“哀大莫过于心死。”这两人也体会得至深至切。
“夫人怎么样了,病情还要几日才可痊愈?!”奉倩焦急地询问着大夫,多日不眠的眼中迸发出残存的一点精神。
“令正她……令正……”大夫颤抖的声音甚至连话语也缀不成整句,只能用时揖的长袖遮住目光。
荀粲快步将大夫拉到了门外,“怎么了快说啊!”几近呵斥语气被咽了下去,几个字从嘴中吐出。
“令正她……恐怕时日无多……”荀奉倩愣在了原地,大夫也并未抬头,只是说着夫人的病情。他只听了前面几个字,就已坠入深渊,思绪也碎入谷底。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说完,便匆匆退下了,临走之时看了一下屋内,摇了摇头,也知自己无能为力。一片片雪花落在地上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偌大的院子里,如今只能听到荀粲的泪水从眼角轻轻滑落。 他手扶门框,用衣襟轻轻拭去泪水,努力将哽咽吞入腹中,藏在心头。
“奉倩……奉倩……”夫人几声呻吟,将荀粲拉回现实,他大步跑向床前,边走边用衣襟擦了擦自己了面庞。
“夫人,我在。”他坐在床边,轻声如呢喃般在夫人耳边说到。 夫人慢慢睁开双眼,奉倩知道那几句呼唤仅仅是夫人在浅睡中仍为他留下的几寸柔情。似乎,夫人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抬起手来,奉倩则急忙拉起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你……怎么哭了,奉倩?”夫人不知从何处抹下了他脸上的那一滴泪。
奉倩像个小孩子一样脸红,“没……没有……这只不过是雪化了而已……”他的眼神四处躲闪,但最终四目相视,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永恒。
她笑了,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季如同四月早天里的云烟,他也笑了,好像她梦中期待的白莲。红尘藏在两个人的软语情侬之中,一颦一笑都显得如此宝贵。
第二天清晨,当仆人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时,揉开惺忪的睡眼,竟从远处看见了一个进出的人影,不免大惊失色。 下人慢慢走进,手中的棍子被紧紧攥住,这一下足以让盗贼和美好的世界说再见。慢慢走近,才知道,这一棍子打下去,估计自己要跟美好的世界说再见。
只见鹅毛般的大雪里,一个俊朗的身影穿梭在这无人的庭院里,大雪在一直下着,并没有因为这人儿减轻一丝一毫,只是想用无情的冰冷湮没这份深情。他跑在雪地上,跑到一处厚实的雪地便解开上衣躺卧下去,用前胸紧贴冰雪,一袭单衣时而被风吹起,而他不曾发出一丝声响,只是静静卧着,有时蜷缩。 稍候片刻,他的背影从雪中站起,没有迟疑,单衣再一次被风吹起,径直跑回屋内,但将近门前,他停了一停,进门时连吱呀的门声都没有发出。他躺在夫人身旁,用自己的全身包裹住她,就好像在抱着一个婴儿一般,夫人的身体依然滚烫,他明了,一次并不能减轻夫人多少痛苦,便一次再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不辞冰雪,只为让心上人感受到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这或许就是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场景,容若也曾和自己的卢氏踏雪寻梅,赌书泼茶但如今也只好写道:“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澹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此词即先从“天上月”写起: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蝶恋花》
不论是曾经的红粉黛丽还是如今的谦谦君子,如今只好一处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泰戈尔曾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红尘路远,大地荒凉,先人已逝,留给我们的只是短暂的神伤,或许这些文字并不会让你怎么样,而我想做的只是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让你@一下你的那个Ta,说一句:“不辞冰雪为卿热。”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全文完
2021年8月14日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