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孩子养成作息不规律的习惯,最痛苦的还是大人。
外面下着雨,午睡时间已过,甚至已经临近傍晚。怎么哄、哄了多少次都不睡的儿子,活跃了一中午,这个时候蔫了下来,开始打瞌睡,眼睛愈加闭得时间长。
我心急如焚,想尽办法哄着不让他入睡。临近傍晚睡,晚上九点、十点、十一点醒来?那接着呢?几点睡?中午没能眯一会儿,此时的我也头脑发胀,再加上外面的阴雨天气,让人更是心里迷蒙,就算孩子睡了,我这样的状态也没办法专心致志工作。可如果不做,他晚上醒了以后,陪玩的还是我……
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火大。赶紧点开手机约车,带他去商场?去哪个商场?有什么他特别感兴趣的项目呢?脑海里拼命思索。
再叫着他的名字,拉了他几下,他竟然打起了呼噜。
司机打电话来。我急急地应答:“在路口等,我需要抱着孩子走一段下坡路。”
青岛的家住惯了,车能到楼下接,别提多方便。跑到天津小住,处处不适应。
放下电话,我更急了。
斯文的不行,我动粗了。可是孩子还是不动。
我抓狂了。使劲踢半躺在地毯上的孩子后背,一半是想把他叫醒,一半是我的状态欠佳,我开始对自己的不佳愈加介意。
原本全开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一半。踢孩子、骂孩子过程中,撕扯着把他抱在怀里,却无意中发现,有邻居在房门看着失态的我。
我顿了一下。继续骂了起来。我想,他妈的,管他是谁,管他怎么看我,我不爽就骂。
抱着孩子冒雨赶路。孩子的帽子掉到地上,我气鼓鼓的,不肯弯腰去捡帽子。任凭连成线的雨打到睡着的孩子的头上。我看了他一眼,他还在睡。
司机一直催促,但抱着孩子又下着雨,我一直没拿手机出来。想着他知道地点,在路口等待即可。
可是,等我走到。司机已经把车开走了。
我拨通他的电话。他埋怨我不守时。
恍惚间,我有种想情绪大发作的感觉,但又极力克制,从而生出一种自怜感。这种感觉,跟这天、这情景真配。
没说什么,我又叫了一辆车。
听到提示声,打开微信,竟然是刚才的司机。他发语音给我,
第一条:下雨天,你竟然弄着一个睡着的小孩子淋雨。
第二条:语句已经连贯不起来,司机快上不来气儿,他心脏病发作了。
我想,这样的司机太少了,为了别人家的孩子,竟然把自己气出心脏病来了。不过,这和天津人的性格倒搭配——咋呼、气性大。
就在这时,新司机打电话告诉我:“哈哈,离着真近。”
说完,车停在我眼前。
孩子还在睡。看他安详,我也稍稍平息。但笼罩在心上的那一层灰蒙蒙沉甸甸的自怜,还没有褪去。
上了车,司机启动车,在水蒙蒙灰沉沉的马路上狂奔起来。他还热情的回过头跟我说话,我心里一沉:尼玛,说话就说话呗,你回头做什么,而且整个上半身都扭过来!
幸好没出什么危险。他继续赶路,我则经过短暂的迷茫和挣扎,告诉司机我改变了目的地,接着告诉他地址,跟他说:“这是我老家。”
刚说完,从前车窗看出去,一辆法拉利概念跑车悬在半空中变形,转了几圈落地,一溜烟跑了。原来路况不好,法拉利飞了一小下。
我的老家,我爹妈在的地方,离着天津很近。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带孩子回去看看他们。如果不是今天这样的情景,不是我临时的情绪,我们还是不会走向回家的方向。
想去的地方,只要开始走,很快就到了。孩子也醒了,跟孩子说到了姥姥家,孩子很高兴。
抿着嘴,在门口张望。我妈很高兴,使劲好几次,才把我家这个胖胖的小子抱起来。一边忍受着胖孩子的重量,一边舍不得放下,双腿不利索得向超市走。
我则顾自走进屋,站在爸爸和大哥身后,看他们忙活。爸爸一直蹲在那里,消瘦了的大哥则弯着腰在找什么东西。我的到来,没给他们丝毫影响。
我们一直无言。
从我大学毕业以后情况就大体如此了,除了中间我做公司的那一段时间。公司做垮了,我们就又恢复了原来这种状况。
家族里有上学出来的长辈。通过上学、分配工作,捧着在我爸爸看来金光灿灿的“铁饭碗”,过上了“美好的”“别人眼中的生活”——体面、富足、有权势。我家里只有我上的学好,我爸对“体面、富足和权势”的期望,也都压在了我身上。可是,大学毕业,别说什么权势了,没有分配,还赶上金融危机,能找到工作就不错。
所以,爸爸很失望。长兄为父,大哥也替我爸可惜,就像原本以为稳赚的生意亏了本儿一样。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原本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不是上了学就可以分配工作混个一官半职了吗?不是可以做人上人了吗?一句话说出来能压死一群人呢?谁承想我偏偏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呢,他们接受不了。
我爸常说:“你除了读了几本书,有点知识,还有什么?”
我妈说:“哎,我算看透了,我们白供你啊。”甚至有一次回家,半夜里醒来看着我妈直愣愣看着我,见我睁开眼,她伸手向我说:“你说你上了这么多年学,花了我多少钱啊,你还给我吧。”
我哥则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把我当空气。
尚且更年轻一点时,不管是否叛逆,心底终究还是忠于父母。常怪自己无能,也因此十分要强。总想做出什么成绩让爸妈看看,每次回家,也是万般装点门面,装腔作势,没有一点归家的轻松。其实现在想想,那时的梦想都假大空,不是建立在自我实现的基础上,而是想做给他们看,只需光鲜,不许灰头土脸。我不能失败,怕面对自己亲人白眼和嘲讽,所以害怕失败,越是这样越是注定会失败……
我妈很快带着孩子回来了。孩子手里一堆好吃好玩的,他笑得喜笑颜开。我想,他的幼儿园,老师再和蔼再喜欢他,终归我们是合同关系。走出金钱浇灌的课堂,谁还能继续抱着我的孩子又跳又笑?亲情,还是要有的。哪怕久处生腻,人还是需要一点点这种久别重逢的欢愉和热烈。
孩子偎在我妈的胳膊上,晒着太阳。说来也怪,小时候听天气预报,都是关注天津,因为天津离家最近,天津的天气,就是我们的天气。可终归“十里不同天”,天津阴雨连绵,在我妈这里却还能晒着天阳。
我妈慢慢展开一张圣诞卡片。那上面是颇具创意的全家福。爸妈在中间,圣诞老人的扮相,以爸妈为中心,分叉出去,一个叉上是我哥全家,一个叉上是我弟弟全家。有一片空白处,好像缺点什么东西。
我妈摩挲着那张卡片,低着头。不久,我听她一声胜过一声地抽噎。
一股暖流自下而上,我的眼睛些许湿润。我暗自思忖,要不要让孩子跟爸妈待一段时间?要不要以后定期让孩子回来?
可是,想到除却重逢的那一刹那,我的孩子终要面对的是“势利”,我还是自我否定了——高兴归高兴,感动归感动,要有自知之明,高兴这一下,就赶紧走开。还是金钱浇灌的合同关系更靠谱一些。
想到这里,从温情感动落入冰冷现实,那么失落。
失落到什么程度呢,怔了一下,我从睡梦中醒了。
还在睡的孩子头上冒出了汗,我的腿竟然蜷在那里动弹不得。任凭自己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心里一半清醒一半悲凉,已被腐蚀成镂空的心就像生了锈一样,不灵泛了。不过没有忘记笑着反省自己:竟然在梦里踢骂孩子,那么狠毒的母亲。
平复了一下,伸手拿床头柜上的手机。两个未接来电。拨回去。
“妈,刚才没听到。”
“没事……元旦回来吗?”
“不回去。”
“呵呵……”我听得出妈妈的失落和尴尬。
挂了电话,凝神片刻,泪水肆虐,头下的枕头已经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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