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我说,最喜欢的一道菜,既不是山珍海味,亦不是大鱼大肉,而是白菜梗。出门在外,最难忘最怀念的,也是妈妈做的白菜梗。
岁月寂静无声,春种秋收,母亲和她珍爱的黄土地重复着四季,反复上演季节的图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像一位忠实的臣子,小心翼翼伺候着地里的各种庄稼,等待秋的丰收。
我还是那个打着赤脚,在岁月里追梦的少年,春来穿单衣,秋来扫落叶,冬去裹棉袄。岁月的苦,历经沧桑,终究要酿成甘醇的酒。那流过的泪,淋过的雨到最后,都显得那样弥足珍贵,我感谢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或短暂的相处,或长久的相知,或永远的别离……
我走在春天的田野里,闻到泥土的芬芳,湿润的,厚实的,沉默的,喧嚣的,空荡荡的裤兜漏风,看一眼金黄金黄的油菜地,枕着屋后那一池蛙声入梦……
小时候,我总想有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飞向远方,以为那里才有梦想。而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吃一碗春天里的白菜梗,闻一闻油菜花的清香。
一碗白菜梗,对于母亲来说,是一段艰苦的珍贵的岁月。
听母亲说起她的发家史。母亲少父亲2岁,她21岁时,经我的大伯父介绍,与我的父亲结了婚。作为农民家庭的子女,我的父亲却连犁田都不会。而母亲怎么说,世家为医,她的爷爷,她的父亲在方圆几里颇有名气。
母亲是外婆的长女,父亲是爷爷的满仔。一个是从下小要学会照顾弟弟妹妹的大姐姐,一个是落地就备受宠爱的满仔,俩人的脾性一南一北。
母亲成家以后,爷爷奶奶就跟父亲分了家。一桶香油,八个碗,只够到秋收时节的粮食。炒菜的锅,煮饭的炉,是伯父在换新后给的旧的。那口锅不挣气,没用过一个月竟然漏油,我那还只有十多岁的小舅实在看不下去,便用自己赶集时卖甘蔗的钱给母亲置办一口新锅。
母亲说,分家后,大姑二姑小姑都来看望父亲母亲,到了吃饭的时间点,母亲实在没有钱置办好菜,父亲呢,也不去想办法。母亲急了,她就把坛子里的酸萝卜拿出来,切了一大碗,还洒了些许辣椒粉,然后跑到菜园里摘了一些白菜梗煮了俩碗,勉为其难地端上桌。
奶奶48岁才生下我父亲,一边是已经古稀之年的父母,一边是不经世事的丈夫,面对现实的压力,母亲没有退缩。而是问父亲:你会什么?父亲不说话。“犁田不会可以慢慢学,插秧你会吧?割稻谷你会吧?踩打谷机你会吧?挖土你会吧?”母亲问一句,父亲就点一下头。“好了,不用担心,我们可以跟他们换工。”所谓换工,就是父母给会犁田的人家做上一天工,人家就帮我们家犁田。
母亲不仅种了自己的责任田,还将已外出工作的伯父名下的田地一起种了。每天早晨五六点就起床劳作,家里喂了鸡鸭猪,地里种了应时的庄稼。
母亲说,刚结婚那两年里,一年到头,都要过年才舍得称一点肉,平时都是吃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就是鸡鸭生个蛋,也要存起来等到客人来了才拿出来吃。所以那时,亲戚们再次来,都会自己称上一斤两斤肉,或者提上八个十个蛋进屋。
这些都是听母亲说的,我是无法佐证的。只是童年时期,没有什么菜,母亲扯两三根蒜,切七八个辣椒,就是一个菜。那个季节出萝卜,我们全家就吃萝卜,有干萝卜条,有酸萝卜,有炖的,有切丝的;这个季节有白菜,就吃白菜,吃白菜梗;什么时候有土豆,就吃土豆片,土豆丝,地里不藏庄稼的淡季,母亲就给我们吃萝卜干、干豆角、盐白菜、豆腐渣、血粑、豆豉等家常菜。家里谁生日了,就卧俩荷包蛋。
我六七岁时,父母建造了属于我们的老家。其实那时,父亲的意思是接手伯父的土砖屋,等以后宽松一些再修新房,母亲执意不肯。她用换工的方式给邻里四方换来了七八十天工,和父亲撸起袖子,卷起裤脚磊土制砖,烧窑,东凑西借,给了我们一个家。
二十年后,哥嫂竣工了他们的新家。哥嫂现在儿女双全,母亲已是奶奶七八年。如今,我带小宝贝回家,母亲自然已做外婆。五十六的她,给哥嫂带俩娃,还种着五六亩地,依旧喂养了十多只老母鸡,三四十汉鸭和一条准备过年的小猪仔。
这次回家,母亲问起我婚后的生活状况,我向她感叹生活的不易,母亲便说了她的故事。
已为人母的我,又该如何做好这道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