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过去了。回头看,沿着一排暗中的街灯,两三盏灭了,郁闷中有意外的欣喜:街灯明灭,勾缀成行,为了生者与死者。”这是北岛在散文集《城门开》小序里写下的最末一节,读至此句,让人陡生唏嘘。
2001年冬,因父亲病重,北岛回到阔别了13年的北京,然而眼前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辨认,物是人非,故园颜改,在自己的故乡,成为了一个陌生的异乡人。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作者萌生了用文字重建一座旧日京城的冲动,把童年、青春、声音、光影召回。书名为《城门开》也有着某种深意:这是一座现实之城也是一座记忆幻化之城。而它们,向着昨天,也向着将来,向着生者,也向着亡者开启。
全书18篇,记录的都是北京城里作者少年时代的生活,这是一本回忆之书。这些故事是相对独立的,又是相互勾连的,是时代风雨的舞台。透过一个少年的成长历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贯穿于其中的时代风云的印迹。因此,我更愿意把《城门开》看作一份双向的证词。
“童年、青少年在人的一生中如此重要,甚至可以说,后来的一切几乎都是在那时候形成或被决定的。回溯生命的源头相当于某种史前探险,伴随着发现的快乐与悲哀。如果说远离和回归是一条路的两端,走得越远,往往离童年越近,也正是这最初的动力,把我推向天涯海角。”《序,我的北京》,从三不老胡同一号到北京四中,从一只兔子到一个鱼钩,从钱阿姨到父亲,从童趣的生活到大批斗……少年时光是美好的,又是苦涩的,是恍然的,又是真切的。它们共同参与见证了个体和时代的命运。
然而,《城门开》又远远超出了见证时代的范围,作者的本意也不在此,它依然是美学的,生命的,血肉温情的。那少年离我们如此之近,他的喜乐悲欢如此的真实可触。没有控诉,没有泛情,只有娓娓道来。令人无限惊叹的是,所有篇章行文的节制和美,清朗萧散的文字,营造出深逸的意境,将非人性的苦难净化。
木心说,许多文学作品之所以不成熟,原因是作者的不成熟。曾经沧海难为水,北岛作为一位人间风雨的过来人,早已明达如镜,对命运,对时间风尘,早有一种钱穆所说的“温情与敬意”的态度。这让人又想到写下《社戏》《故乡》时的鲁迅。寥寥笔墨,一幅惆怅、细微的风景和人情世态展现于我们眼前,没有悲愤,充满了伤怀与深深情义。
我无力谈论《城门开》的艺术,也许,它早已无关艺术。这是一部用记忆和心灵淬炼的苦难之书。它是记叙的,抒情的,又是批判的。我甚至不愿称之为散文或者文学。
“很多年过去了。回头看,沿着一排暗中的街灯,两三盏灭了,郁闷中有意外的欣喜:街灯明灭,勾缀成行,为了生者与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