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禾是只猫。黑色的猫。
一只宠物有姓有名是不常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唤它阿胖，可是它的反应总是淡淡的，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也许它以为我在叫别人。直到一次偶然，也许是必然吧，我做了一个梦，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是醒来后，依稀地记得一个发音，sūhē，但具体如何书写我不得而知。嘴里喃喃念叨着，阿胖蹲在我脚边仰头看我。那忽闪忽闪的黑色的眼睛，似乎在回应着我说：叫我干嘛？此后它便有了正式的名字：苏禾。
拥有苏禾的时候我还是个初三生，一个人住在离学校很近的公寓里。那是一个雨天，下着磅礴大雨，在写了一半的数学试卷后，想打着伞站在雨中享受那种以为世界都安静了的感觉。刚出门就看见墙角蜷缩着一只黑色的小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猫，连眼睛都没睁开的猫。后来买了奶粉来喂它。大概过了半个月，它开始能够看清这个世界了，再不是白茫茫的了。
它很瘦，无论我喂它吃多少东西，他它就是胖不起来。我希望它像别的猫那样胖乎乎的，所以叫它阿胖，但它真的一点儿也不胖。不过也许那是黑猫特有的本质吧，动漫和电影里的黑猫总是黑黑瘦瘦的，带有神秘色彩，在夕阳下留下一个狭长的影子，黑色的。我想也正因为它的神秘，它才会被丢弃的吧。
黑暗里台灯下的方寸之地是我的王国，我做着黑夜里的梦，梦里我是个国王。我指挥着我的马德里帕帕将军，他是我的笔，写着一张又一张的试卷。有时我会看看苏禾，它望着我发呆，那张无邪的脸总让我想要哭泣，多么悲伤的事啊，可是悲在哪里呢？
后来中考结束了。我理所当然的填了省一级重点中学，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2
当所有的忙碌都止息之后，所有的规律都被打破之后，那种空落感开始向我袭来。我不知所措了。我想要逃，想把自己藏起来，最好连苏禾也找不到我。
我选择搬家，搬离这个曾经只有自己和寂寞的地方，在城里最繁华和喧闹的地方住了下来。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习惯了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墙角，看着苏禾，仿佛在看我自己，恍惚地以为我也是只猫。然后和苏禾一起望向窗外。那天空背后一定藏着另一个世界，住着另一个我和苏禾。
假期里我哪里也不想去，就躲在家里，吹着空调，许久不见太阳，整整两个月，就好像活在一个只有黑夜和永远的24度里的秋。
八月上旬，去学校军训。第一天就昏倒在烈日之下。我中暑了，很顺利地逃过了军训，只在最后一天露了个脸。纪念照里，那个脸最白的两个人一个是班主任，另一个就是我。
回来之后，又不分昼夜的活在自己的王国里，进入一个又一个故事里。我把安妮宝贝的书在一天里都看完了，我不知道这一天有多久，只是天亮的时候，我就去上学了。
班级里没有一个是以前的同学，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有人想向我打招呼，但是很快又把那股勇气收了回去，大概是看到了我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吧。
无所谓的，反正我也没必要认识他们。我那样想着。于是到了第二学期，我依然在踏进教室的时候会有种错觉，那就是我走错了班级。这是很恐怖的事，我觉得。
3
他们说我是学霸，因为每次考试都年级第一。但我知道的，我只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好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学习吧了。
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有各种声音在议论着你，有人说你好，有人说你坏。渐渐的产生了幻听，明明是很安静的自习课，耳朵里却充斥着各种来自外界的杂音。
我想书籍再也不能够拯救我了。
于是我去了音像店，买了一些CD。躲在房间里，抱着苏禾一起听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唱腔，声音越调越大，耳膜都快撕裂了，苏禾喵了一声，走到窗台去了。顿时觉得世界比在倾盆的雨里还要安静，想要睡上一觉，沉沉的，再也不要醒来。
我并不真的懂音乐，那是不是摇滚我也不能确定，只是大声而喧闹的音乐，真的真的让人很舒坦，尽管耳朵已无法承受。
4
第二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人向我表白，说是喜欢我。我说，好啊，那交往吧。我并不真的喜欢那个叫做K的男孩，尽管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而我只是觉得这青涩的初恋也许会让自己快乐。
我们去了电影院，买了爆米花，牵了手，接了吻。我把我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得见他慌乱的心跳，借着微弱的荧光，我看见了他微微泛了红的脸。我想他认真的，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却没有一丝惊动。
后来我带苏禾去见他，他似乎很喜欢苏禾，问我能否让他养两天。我同意了。
一个月后，他说他想一个人了，我说好的，那就这样吧。其实在他说这话以前，我刚从文具店里买了一个信封和两张信纸，想写一封信作为交往三十天的纪念，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开始真心以待了。真讽刺。
我不想哭的，因为没什么好哭的，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好不舒坦。苏禾一直都在，黑夜里它的眼睛像狐火。它过来舔舔我的手，我就忍不住的想要哭泣了。
醒来的时候，脸红红的，发了烧，打了三天的盐水。
开学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K去加拿大留学了，不回来了。我反映淡淡地回了一句，哦，是吗？其实心里惊讶极了。怎么那么像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呢？只是少了我去机场送别罢了。
那一学年我变了很多。学会了讨好别人，不再那么面无表情了。学会了丧心病狂地和同学开着玩笑，作业也是懒得写，每天没心没肺的，活着一点也不累。
只是我的成绩从第一滑到了第三，再是二十六，然后就没进过前三十了。我想班主任已经直接把我忽视了吧，在和好学生开学习会议的时候没有叫上我。他只是在学期末的时候对我狠狠地说了一句，下学期要再这样就把你逐出重点班。我只是笑笑。
渐渐渐渐身边多了几个身影，那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们眼里的我是哪一个我，是不是真实的我。每每和苏禾一起仰望天空的时候，就想着天空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我、一只苏禾和我们的爸爸妈妈幸福地活着。
渐渐渐渐习惯了的言论再不会有了，注视我的目光也暗淡了。
渐渐渐渐我快乐了。
当所有的目光都变得暗淡，最后消失无遗时，就像站在有聚光灯的舞台上，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独自歌唱。
5
成绩差到不行了也没有人来责备我。苏禾永远只会忽闪着它的大眼睛，舔舔我的手或者我的脸，像是一种安慰。我的心里总觉得悲伤。
我以为我是只忧伤的猫。但原来我不是。就好像一只奶牛再怎么坚持它是一只狗是，它也永远无法改变自己吃草的本性。而我也永远只能是个忧伤的小孩。
有时候看书看到累了，索性就睡去了，以为可以不记得烦恼了，却又在梦里梦见了过去。
那是场丧礼，我的爸爸妈妈的。全家一起去杭州，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独我一人苟活。丧礼上我哭了很久，但是我的爸爸妈妈依然没能够回来。然后我明白了，眼泪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也梦见过K。我和他一起在温哥华牵着手散步，我说我想看见彩虹，然后他就变出了一条彩虹来。
梦醒之后觉得痛苦，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摸摸苏禾的小脑袋，再看看天空，心情就又会好一点。
6
四月一号，收到了K的邮件。
他说。四月，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记得你说高三是一个很神奇的季节，冬雷阵阵，夏雨雪。我是真的很想很想留下来陪你度过那个艰难的高三。我和父亲说了很多次我不想去加拿大，但是都被拒绝了。我知道就算我告诉你我为此还离家出走过，大概也没用吧，都只是借口，因为我还是走了。
我知道你是个习惯了孤独的小孩，但我依然希望你能试着改变，这世界并不可怕，出来走走吧，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还有苏禾不是吗？
我知道这封信有些冒昧，但希望你快乐。
收到K的邮件大概是最好的礼物了吧。那天我和苏禾去了日本，在樱花树下，倒了一杯有一杯清酒与月对饮。那是我第二次喝酒，第一次是在我开始独活的那天。
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我抱着苏禾在被窝里看《小王子》。当看到小王子说我曾经多么地孤独时，手机响了。是K。
他说他想看看苏禾，当我想回答的时候，门铃响了。看着他苍白的面庞，衣服上落满了雪花，我不自主地握住他的手拉他进来。他一定等了很久，在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被拒绝了怎么办。
苏禾很亲昵地蹭上去，从未见过它对外人这般亲切，大概是一起待过两天的原因吧。
我在这没有住的地方，等下不知道要去哪里好。他说。来这只是想看看你，然后再回去的。
那你今晚就睡地板吧。雪下那么大，想来大晚上的一个人不安全。
夜里和K聊了很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他已经走了。留了一张写着圣诞节快乐的纸条，和一枚戒指。
6
高三下学期，我开始努力了，但成为年段第一绝非易事，在四模以后终于爬升到了前十。
高考结束。如班主任所期望的那样我去了老师推荐的重点大学，选了最受欢迎的金融管理专业。然而我自己怎样想，不得而知。
我现在只想找个会一直大雨倾盆的地方静静地待着，等待着什么，来或不来，然后玫瑰花瓣落了满了书籍。
7
七堇年说：这就是成长吗？像一页页地翻书。
席慕容说：所有的成人，最后都不得不刺上文身。
晓风说：每个人各有他不同的老去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我说：原来成长就是不再天真。
我不知道自己为了成长是否失去了什么。不知道是否自己不再天真了。不知道是否在身上刺上了文身。更不知道我以怎样的方式老去。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自己的下辈子可以是只猫。那样我可以在心情好的时候舔舔主人的手，蹭蹭她的衣服。心情不好的时候，喵一声，跳到窗台上去看天空。
梦里常常想起K在平安夜的夜里说等我回来。于是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躲雨，雨下了一千零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