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看《无问西东》的时候,“听雨”的情节打动了我:我竟不知课堂还能这般浪漫,从此对西南联大,有了更多美好的幻想。而《九零后》这部纪录片,则通过当年联大学生口述的真实的历史,补足了我对其无垠的遐想。
《九零后》是一部抢救史,影片里出镜的这几位联大学子,平均年龄已经96岁,很多人的讲述,对于他们来说,可能都是今生的最后一次了。而这群老人,后来都成为了我国学术界各领域的泰斗:翻译过《呼啸山庄》的杨苡,翻译过《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巫宁坤,《让子弹飞》的原著作者马识途,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等等。
1937年,国家山河破碎。南京的沦陷让北大与清华意识到要早做准备躲避日军的铁蹄,于是这帮师生辗转来到长沙,还没在长沙缓过劲来,战火的逼近让他们继续往西南角迁徙,前往昆明。杨苡说:“明明是在自己国家的土地,我们却要先前往上海,再到广州、香港,从香港到越南海防,从海防再坐火车去昆明。”
最后,北大、清华、南开等几所高校在昆明定了下来,在最简陋的环境里,开始了最艰苦的求学之路。
为了补贴生活费,很多师生会在外面兼职上课,或者做肥皂,养猪。解决了柴米油盐,还要面对时不时响起的防空警报。汪曾祺甚至为此写了篇《跑警报》的文章。汪写道:“‘跑’和‘警报’联在一起,构成一个语词,细想一下,是有些奇特的……也有叫‘逃警报’或‘躲警报’的,都不如‘跑警报’准确。‘躲’太消极,‘逃’又太狼狈。唯有这个‘跑’字于紧张中透出从容,最有风度,也最能表达丰富生动的内容。”
跑到松林里或者沟里头,有的聊天、打桥牌,也有看书学习、交谈学问的。汪曾祺写到一件趣事,跑警报时大家都会带点值钱的东西,于是有个哲学系的研究生曾做了这样的逻辑推理:有人带金子就有人丢金子,我是人,那么我就可以捡到金子。结果他真捡到了两次金戒指。汪曾祺说:“大概是教逻辑学的金岳霖先生所未料到的。”
当然,这都是苦中作乐。战争终归是残酷的,王希季回忆跑警报时就哀叹道:“我绕着城墙走,城墙前面有一片地。那是惨不忍睹啊,那真是,尸首分得遍地都是,真是很惨。”
尽管外部压力如此之大,却并未磨灭这群学子搞学问的热情。对此,汪曾祺说:“我们这个民族,长期以来,生于忧患,已经很‘皮实’了,对于任何猝然而来的灾难,都用一种‘儒道互补’的精神对待之。这种‘儒道互补’的真髓,即‘不在乎’。这种‘不在乎’精神,是永远征不服的,即便面对侵华日军三不五时的空袭。”
他们可能不在乎生死,不在乎环境的恶劣,因为他们有自己在乎的东西:那就是自己所钟情的专业。跨越一座城,去听一节课,对知识最大的尊敬莫过于此了。西南联大创下的教育史上的奇迹是惊人的,或许用邓稼先最爱的那个单词来评价联大学子恰如其分:pure。
没有那么多杂念和欲望,战争的苦难已经让他们饱受折磨。于是在枪林弹雨中,他们坚定自己崇高的理想,摒弃杂念的纯粹,钻进学科中,让他们成为了传奇。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卡夫卡那句话:“战争中你流尽鲜血,和平时你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