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读《红楼》--人生如梦

前三遍读《红楼梦》的时候年纪尚小,很多事情懵懂无知,而且读书容易被别人蒙蔽:被书评蒙蔽、被导读蒙蔽、被老师蒙蔽,不能体会出自己的东西。那个时候别人说红楼梦的结局太过凄惨,所以每每读到七十三回以后便不忍卒读。掩卷沉思,叹为何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叹时间荣华富贵为何只是过眼云烟?

每次读完都十分失落,为书中悲戚的红颜,多半是因为自己的贪念。红尘男女,皆为欲往。恨不得自己能坐拥江山,江山千秋万代;恨不得自己艳绝一世,倾城倾国红颜不老;恨不得和情人长相厮守,生生世世朝朝暮暮。可曹雪芹偏要逆其道而行之:你不是木石前盟么?我偏要让你阴阳两隔。你不是机关算尽么?我偏要让你粉身碎骨。你不是羽化成仙么?我偏要让你不得好死。你不是贪人妻女么?我偏要让你鸡飞蛋打身败名裂。你不是清高绝尘么?我偏要让你凋落泥淖任人凌辱。于是这样一部对俗世浮华的警示录,被人指摘。曹雪芹悟性之高,怎不知此书在他身后会被妄加评论?于是他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莫不是在警示后人:莫贪莫痴莫嗔。世间繁华富贵如此丰盛,怎么能尽收囊中?红楼梦断香消玉殒的人间仙子,终其一生几乎不曾真实,于是饮恨太虚幻境。人生有多少虚幻?何至于才一个太虚?甄宝玉,贾宝玉,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人生虚幻,时刻警醒,是以警幻仙子存焉。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作者的意图到底是出世还是入世?

在我看来,毕要历经千辛万苦生死沉浮蓦然回首恍如隔世之时,才算得到真实的领悟。所以我看红楼即是一部引人出世淘尽尘埃的教义,又是指导人看透红尘重回烟火的启示。教人经历书中的繁华,最终繁华落尽,然后回想如何度过此生——毕竟读书是为了指导我们更好的生活。

贾宝玉姓贾,他们全家都姓贾。所以东西两府的奢华全都是假(贾)的。费尽心机经营,得来都是假的,忙忙碌碌流于庸俗的生活态度不可取。贾敬求道寻仙,妙玉参禅悟法。勘破红尘逃遁,得到的也不是真的,所以消极避世也不可取的。那么究竟如何面对我们的人生?

史老太君对史湘云的一席话引人深思:“大凡一个人,有也罢,没也罢,总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你宝姐姐生来是个大方的人。头里他家这样好,他也一点儿不骄傲;后来他家坏了事,他也是舒舒坦坦的。如今在我家里,宝玉待他也好,他也是那样安顿;一时待他不好,不见他有什么烦恼。我看这孩子倒是有个福气的。你林姐姐,那是个最小性儿,又多心的,所以到底不长命。凤丫头也见过些事,很不该略见些风波就改了样子。他若这样没见识,也就是小器了。”我不能完全表达出这样的人生况味,说知足常乐实也简单;说无欲无求却也单调。

这样的人生才算大气。简媜有篇散文叫《大气》写的很好:“他深知人之一生不应只是一场征伐的过程,而是淬炼自己精神人格的唯一机会。当他思索生命,常常放在时代的转盘里拟定前路,他乐于将一生耕耘的成果与众人分享,作为对人世的报答。...大气的人也是平凡人身,自有七情六欲的缠缚,但他多了一层自省沉思的功夫,懂得返回内在的明镜灵台,拔除人性中粗糙的成分。他愿意独自与生命的纯真本质对谈,把一生当作是对它的盟誓。”

林黛玉生的国色天香,才情禀赋又非他人可比,只因心胸狭隘而致使人生凄凉。得也好,得不到也罢,我们都要面对。青春怎么都是浪费,何苦平白失了色彩。王熙凤如此精明能干,行管公关独当一面样样好手,加上家境殷实,声名显耀;婆媳融洽,琴瑟相合,甚至房中之事都颇为完满。可是偏偏不知足,得之东隅,却又东隅桑榆皆失。妙玉清高一世性格傲戾,食甘露不食人间烟火,不过见一男子心生爱慕乱了心神,却因不堪沉沦爱情而扼欲。此三人者,皆迷失于心性。三毛曾说: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可以度人,除了自度,他人爱莫能助。

世间没有太多的完美,一切都要寂然面对。安宁,是一片黑暗,但是突然有一天黑暗中会射出一道道光,光芒万丈。古人说:坐看潮起潮落,静观云卷云舒。心境则国土静,心动则万象动。真正的自在是知晓得失从缘。这样来,任何的迁徙都不会成为困扰,不至于改变生活的初衷。在人生的路上,每个人都在寻找属于适合自己的方式,不至于太过曲折,不至于时刻彷徨在转弯的路口。白落梅说:世事难遂愿,你想要行云流水过此一生,却总是风波四起。张悬有句话特别值得玩味:我拥有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纸上得来终觉浅,没有经历何谈人生,前人的生活毕竟不属于自己。生活一场修行,修炼的泰自若看透得失是一种莫大的福气。史老太君的幸福观是一个完美的范本,尽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重载版本,不过无论何时何地,得失荣辱,都要富贵乐业,贫苦乐道,保持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

引用《林徽因传》里的一段话:“跳不出万丈红尘,就只能与它交好,在俗涛浊浪面前,就是你跪地求饶也于事无补。人说红尘如梦, 我们不过在梦里做了场春朝秋夕的沉迷。厌倦了凡尘的五颜六色,独爱清欢岁月,只希望可以有个妥当的归宿,安排落拓的自己。可在此之前,无论你多么深晓人间世事,博览群书,依旧无法做到淡定从容。世间百态,必定要亲自品尝,才知其真味;漫漫路途,必要亲力亲为,才知晓它的长度与距离。”

虚虚幻幻,真真假假。人生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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